戚继光顿时明白陈禄的意思，向尚明月看了一眼，沉声道：“倭寇势大，原本龙王众也是守不住的。我们等双方杀得两败俱伤，该死的都死了，就上去把倭寇杀了，将龙王众的家属全部抓起来带走，交给朝廷发落。这样一来，相信跟随毛海峰的龙王众瞬间就会瓦解大半。”

尚明月顿时安心下来，向陈禄投去感激的一瞥。戚继光在感情上不是个纤细的人，慈不掌兵，这个她能理解，但是这山寨里的老老少少大都跟她认识，就像陈禄所说，其中一大半都是无辜的啊。

只见那巨甲兵怒吼着，一巴掌将一个织田军甲士抽得飞上了天，大斧一挥，将四五个人一起砍得碎了一地。织田军在几名大将率领下将几门巨型大炮抬过来，这些都是海战用的舰炮，是使用十八磅的炮弹重炮，炮身重五千斤，能将五里外的战舰一炮击沉，威力跟陆战用的弗郎机炮不可同日而语。

一声巨响，大炮却不是轰向巨甲兵，而是轰向了望海楼。炮弹从一里外带着火光飞过来，一炮就将望海楼轰穿。

就像是得到了信号，德川军的舰队从海面上一起向着望海楼开炮。这座美轮美奂的古迹就这样在炮火中瞬间倒了下来。

倭寇哈哈大笑，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没有龙王众的胜算。龙王众的战舰再厉害，也不能对着自己岛上的山寨开炮。但是倭寇就没有这个顾忌，先轰个乱七八糟再说。

巨甲兵向着倭寇的大筒队疯狂冲去，但是舰炮的射程之下，要冲过这个距离根本不可能。炮声轰响，几门大炮同时开炮，轰向巨甲兵和后面的龙王众。

那巨甲兵原本可以躲开，但是身后就是龙王众的人群。巨甲兵挥舞巨斧劈砍炮弹，才劈开一枚，巨斧被击碎，手腕折断，碎裂的弹片弹射，将巨甲兵轰得站立不稳。另一枚炮弹正中肩头，将巨甲兵打得七零八落在地上翻滚。小西瓜一样的炮弹在地上砸出闷雷一样的声音跳跃着落进人群，在龙王众的防线上开出一道道血槽。

倭寇齐声欢呼，海龙王引以为豪的巨甲兵，想不到在这种近乎落单的情况下被杀死。

戚继光吃了一惊，陈禄道：“将军，这个火力我们也顶不住！须得到那边去先把大筒队灭了！”

戚继光点点头，倭寇已经发起猛攻，将最后的龙王众团团包围，杀进了山寨。戚继光道：

“时机已到！分两拨动手，动作要快！”想到有大炮的威胁，转身对尚明月道，“你别出去，就在这里等着！”

尚明月眼见戚家军兵分两路，陈禄带着一群倭语流利的甲士向着大筒队那边去了，戚继光则带着主力向着山寨前迎去，跟前军大将说起话来。大筒队以为是陈禄一伙自己人，忽然就被砍了。戚继光也立刻动手，将前军大将一枪捅死。

四周一片混乱，到处刀光剑影。戚家军忽然发威，倭寇只是一瞬间就被杀得横尸遍地。

尚明月松了口气，如今的戚家军可谓甲坚兵利，在装备上渐渐拥有了优势，对付倭寇也已经杀出了经验，这种阵仗是一点儿也不费力了。

尚明月忽然看到那巨甲兵动了动，再也按捺不住，从隐身处走出，对着巨甲兵道：“把舱门打开，我帮你逃走！”

忽然看到巨甲兵的身下淌出来全是血，尚明月一惊，这是真正的血，里面的人肯定是活不了。

巨甲兵里发出咳血声：“我活不了啦。这样也好，上天不让我做违心的事。”

“你放心吧。”尚明月凄凉道，“戚家军不会滥杀无辜。”

巨甲兵里的女子忽然道：“你去过洞里了吗？”

尚明月点点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咳血道：“帮龙王大人成为徽王，重返故乡，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龙王大人按照古本的构想打造了巨甲兵，但是这不是凡人该掌握的力量。最先试图得到这力量的男人们都死了。虽然巨甲兵很厉害，但是驾驭者却会被吸干精血。一开始我们以为是须得向神明献上祭品，后来却发现，女孩子坐上去之后驱动巨甲兵要容易得多。哪怕是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子，也比武功高强的男子机会要大。但是，依旧还是会死。这其中只有很少数的人，可以完全驾驭这种力量。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

尚明月惊骇道：“所以就死了这么多人？她们不是被迫的么？”

女子低声道：“不是。大家都是自愿的。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可以。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忽然有一天精血枯竭而死。真正可以的，到目前为止就只有两个人。所以你不用管我，我已经油尽灯枯了，就算没有受伤，也会死的。我不想让人看到我死得很难看的样子，所以，麻烦你……”

尚明月发出低低的哭泣声：“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子呢？”

那女子道：“我们和你不一样，你是琉球公主，有身份，可以离开。我们不行的，夹在朝廷和倭人中间，早晚都会落得凄惨收场。谁也不想做没用的人，总得有个活着的理由，对吧？”

尚明月心里既难过又震惊，如果汪直即使这样都还是要铸造巨甲兵，那么便是做好了不管用多少少女当祭品，也要找到更多的驾驭者的打算么？如果是这样，那巨甲兵就是根本不该存在的邪恶东西，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把这东西当希望，像飞蛾扑火一样自己走上死路？

见到尚明月的表情，那女子微惊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原来如此，你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尚明月一惊。

那女子道：“地下的巨甲兵，原本就是给你做的。身高、宽窄，都是你的尺寸。龙王大人相信，你一定可以驾驭巨甲兵。也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因为，第一个坐上去没有事的人，是你……”

“我？”

尚明月一下子忽然想起来了，十来岁的时候曾经和毛海峰一起偷偷去玩，看到一个倭人锻冶师和汪直在激烈地讨论什么问题。当时汪直要和倭人合作锻造机关甲胄来武装龙王众，好像锻造场出了什么事故，有人死了，尸体盖在一边。那甲胄是固定在一个台子上的，十分好玩，有一对一丈多长的巨大手臂连在上面。

尚明月觉得很有趣，就钻进去了。台子亮了起来，那手臂动起来，敲打地面发出雷霆般的巨响。毛海峰也要玩，被人一把抓住揪走了。汪直把自己也揪出来的时候，那个眼神十分古怪。一边的倭人老头瞪大了眼不停喊叫，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

尚明月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

“是的。试验的人都死了。”女子喃喃道，“以倭人的鬼神甲胄作为最原始的设计方法，用甲胄吸取地脉灵力是做得到的，但是里面的人也会被吸干，很可能就连魂魄都被吞噬了。能安然无恙的，一百个人里才会有一个……你是第一个……我们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被宠爱着……所以……”

声音越来越低，血已流干，那女子死在舱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