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阿国摘下滑稽面具，正如传闻所说，乃是一位年方十一岁的清丽难言的少女，向着毘沙门天甲胄行正规的参拜礼节。

所有的巫女忽然一起列队，先行礼一次，然后击掌四次，再正式参拜。清脆而整齐的掌声，身姿端正的跪拜，这种隆重的礼节深深打动了戚继光，使得他情不自禁向着阿国点了点头。

阿国大声道：“阿国歌舞团拜见御馆大人！”

台前的观众回过头，这才见到后面已经站满了上杉军的甲士和毘沙门天甲胄，立刻一片惶恐，纷纷跪了下来。

戚继光心里很清楚，这是专门表演给关东管领看的，但是他并不了解对方是想表示感激，还是为了什么其它的缘故，因此不知道说什么好。戚继光看了看谦信，谦信却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希望他自己来回应。

戚继光再扭头看看直江兼续，只见兼续的一双眼已经彻底变成了桃心形状，望着阿国小姑娘拔不出来了。

戚继光只得对着阿国遥遥竖了一下大拇指。

谦信直接代替他大声赞许道：“御馆大人很满意，果然是非同寻常的技艺！你们要在更加适合的地方表演，立刻会给你们安排场地。”

这意思，毫无疑问便是要将她们立刻看管起来。

直江兼续却立刻趁机向戚继光恳求道：“御馆大人，不如就让她们在城下的广场表演吧！”

城下的广场，是在天守阁也能清清楚楚看到的地方。兼续很显然是被阿国迷住了，就连会被谦信打屁股也不顾了，反正现在穿着毘沙门天甲胄的是戚继光。

戚继光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顶着谦信的白眼，干咳了一声，大声下令：“把广场给阿国歌舞团腾出来！”

四周的百姓都知道，关东管领上杉景虎乃是佛门弟子，“谦信”二字便是上杉景虎的法号，不要说迎娶妻子，景虎素来是不近女色的，春日山城从来都没有歌舞伎。因此让阿国歌舞团在城下的广场表演，已经是特别的恩典了，顿时四周百姓都开心得欢呼起来。

谦信用大白眼瞟着戚继光，你当主公很上瘾是吧？你你你只是一个影武者！

身后传来略显老迈的轻笑声，家老宇佐美定满已看破谦信的心思，低声笑道：“御馆大人是不是有些后悔了？但是，老朽从不满中亦看到了快乐啊，过去的数年都没有的表情。这位影武者给御馆大人带来的，不只是安全而已。”

谦信哼了一声，跟在队伍走了。

在出云阿国的身后，饰演鬼子武藏的高挑巫女却死死盯着戚继光远去的背影。如果有人能看到面具后的容貌是何等美丽，一定会惊呼起来。

尚明月透过面具望向戚继光的背影，这个背影为什么那么熟悉，但是，不可能吧？

她是重建出云大社的金主，在东瀛一个女子要四处打探行走不受到阻碍，再也没有比扮成巫女更好的办法。当听说明国将军的押运船被上杉军击沉，她们便来了越后，想要探听戚继光的下落。据猜测这个秘密只有上杉谦信本人清楚，但是偏偏上杉谦信不近女色，而且很难求见。四周都是忍者，谁敢潜入春日山城，都会被猿忍无情地干掉。

春日山城的天守阁上，兼续开心地用千里镜望着下面的舞台，寻找出云阿国的倩影。而谦信和戚继光都脱下了甲胄，换上舒适的衣衫。

戚继光坐在主位上，慵懒地仰望着天花板：“道闲大师，明国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今天这种重要的场合，猿忍的首领道闲大师定然在暗中保护，只是看不见罢了。

果然，道闲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飘来：“老朽离开明国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快要四十年没回去了，所以也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样子。但是在四十年前，明国是个生活很艰难的地方，特别是对穷苦百姓来说。听闻将军出身高贵，可能无法体会。”

“本将军的出身很高贵吗？”戚继光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如今的明国或许不一样吧。”道闲沉声道，“隆庆开关以后，明国日渐强大。但是跟东瀛的差距，还是很难弥补的。明国有很多坏习惯，从传统上就看不起商人和手艺人，这是明国落后的最致命的原因。”

“在明国有一句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明国的商人、能工巧匠、军士、学者都被称作蠹虫，是百姓中的败类，完全没有地位。就连明国的军队，也是以文驭武，由没上过战场的文官来统帅军队，这是何等荒谬。”

道闲的话语中，丝毫感受不到对明国的留恋，而是充满了鄙夷。

戚继光忽然便想到，或许有一个人可以有能力改变明国的现状，这个人是谁来着？一个模糊的白衣翩翩公子的影子忽然出现在眼前，晃了一下，随即戚继光感到一阵厌恶，那个影子就消散了。戚继光再想回忆下这个人，就只感到一阵阵恶心，于是也就不想了。

谦信捧着小豆长光，坐在戚继光身后，不满道：“事到如今，你依旧很想回去吗？春日山城比大明要好得多，如果你不信，可以随时找人来问。只要你愿意留下来，你可以永远代替我，做关东管领。比你在明国做将军要痛快得多了。”

戚继光摇头：“我只想做我自己，而不是影武者。”

“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不是影武者。”谦信毫不迟疑地回答，“为我留下来

，你来代我守护越后，可以吗？”

戚继光望着天光，迷惘中也不禁感到一丝感动。但是，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使得戚继光沉默不语。

这时候，忽然有人在外面报告：“御馆大人，大事不好了！织田家的使臣到城下了！取代柴田胜家到越前的是明智光秀——！使臣是有‘鬼玄蕃’之名的佐久间盛政——！”

戚继光随便应了一声，对于这些名字都毫无反应。

谦信闻言不禁颦眉：“明智光秀，可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啊。佐久间盛政，是柴田胜家的侄子，十分勇猛，是个身材十分高大的人。在镇压一向宗和与我军的对抗当中，此人的表现都很活跃，曾经将我亲自率领的进攻击退。不过，没有和我直接交手。有‘殿后佐久间’之名的佐久间信盛，是盛政的大伯。”

看不见的地方传来道闲的声音：“在柴田胜家和戚将军比武的时候，‘鬼玄蕃’盛政留守能登，因此并没有见过戚将军的脸。”

谦信也懒得换衣服，于是便干脆直接召见佐久间盛政入内。玩弄织田家的家臣，也是一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