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看得饶有兴趣，渡口真是个可以大开眼界的地方。不过，最有意思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越后之主上杉谦信大人，就在这条船上。

谦信在船上指着远处的断崖，说道：“那里就是越后最著名的胜景，亲不知子不知。”

“什么意思？”

戚继光望过去，只见一片断崖如同刀削，崖间有一条小路，隐约可见有人在上面贴着山壁小心翼翼行走。浪涛冲击着崖底，浪花直溅到人脚底。那路高低蜿蜒，不时要爬过礁石，断崖与沙滨交替，若是一不小心失足就会坠落海中而丧命。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在行走。

谦信叹息道：“这是通往越中的道路，经常有人身亡。就是至亲妻子在身边被大浪卷走，也无能为力，就连回头看一下就做不到。往往走过了才发现，身边的孩子被海浪卷走了。所以叫做，亲不知子不知。”

戚继光怪道：“这叫什么破景！”完全不可理解，为什么这种地方会被称为胜景，东瀛真是太奇怪了。

谦信叹道：“若是可以活下去，何必冒险走这条路。近来织田军将一向宗赶尽杀绝，良善的佛门弟子没有容身之处，贫苦的百姓躲避战乱，大家都冒着生命危险逃来越后。”

戚继光不解道：“把路修修啊！”这不是上杉家的家门口么？

谦信凝声道：“若能平定天下，第一件事我就要修这条路。”

戚继光默默无语，一瞬间便明白了谦信的意思。现在修了这条路，就会成为他国攻打越后的进军之路。因此，这条路目前是没法修的。

谦信望着大海，忽然悠悠道：“自应仁之乱，战争已经持续了百年。明国却是安逸了百年。这期间，明国实施了海禁，自诩天朝上邦，却只不过是固步自封而已。在五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

“什么？”

“前往大明广州的葡萄牙舰队，遇到了暴风雨，被吹到了九州的种子岛。那时候，西洋人才知道东瀛的存在，又因为当时的大明实施海禁，无法入港，于是有了琉球到马尼拉的航线。”

见戚继光似懂非懂，谦信强调了一下：“种子岛，就在平户那边，其实就是你被打到失忆的地方。”

戚继光瞪大了眼，原来如此。要学习的事情很多啊。这是什么风暴，这么讨厌，如果葡萄牙人按原计划到了广州，倭寇就不会这么厉害了吧？天意啊。

“那时候东瀛并没有火枪，也没有机甲，并且很害怕洋人，觉得他们像鬼一样。只有种子岛的领主时尧开始学习如何制造火枪，但是洋人不肯出售大炮和火枪，而且开始攻打我们。为了跟他们的火枪对抗而使得各家被迫改良了甲胄，就是机关甲胄的开始。”

“但是后来出现了一个人，是你们明国的人，叫汪直。”谦信郑重道，“虽然在大明他是个倭寇，但是在我们这里，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他冒着被大明朝廷砍头的危险，学会了洋人的语言，用大明的茶叶，向洋人交换大炮和火枪，转卖给需要火器的各家大名，再将我们的货物卖到南洋甚至西洋，终于建立了能够正常贸易的港口，大家都得到了财富。洋人也停止了对我们的攻打，改为进行合法贸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汪直大人的努力。”

戚继光听着汪直这个名字，心里不停悸动，隐约明白，这个人定然对自己十分重要。

“当然很多人就开始眼红汪直大人的财富，于是很多人组成了海贼团，去抢汪直大人的船队。这就是东瀛的大海贼时代的开始。”

“当抢劫屡屡成功之后，汪直大人被激怒了，他可是卖军火为主的啊！居然军火都敢抢，实在太过分了。汪直大人立刻武装了一支拥有千门大筒的无敌舰队，驾着宝船，率领最厉害的西洋佣兵和身穿甲胄的武士们前去剿匪，那可是正规军，海贼团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人打得过。很快，他就把所有的海贼挨门挨户抓起来，杀得大海上没有人敢再当海贼。那时候的汪直大人，真是一位光芒四射的大英雄。”

“汪直大人希望大明朝廷开放海禁，一再申明开放贸易的重要，并且希望把抓到的海贼交给朝廷来处理。那可是上万囚犯，他不忍心杀掉这些人，但是也不敢放掉他们。”

“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大明朝廷不但没有同意他的请求，还把汪直大人的全家老小都杀了，原因是因为他违反了海禁，私自武装了舰队。”

“孤身逃出、无家可归的汪直大人，不忍心杀害海贼们的汪直大人，受到了海贼们的誓死拥戴。他就这样成了天下最大的海贼王，成了海龙王，也是最有势力的军火商人。但是他拒绝成为任何人的家臣。”

“二十年过去了，各家的战乱没有结束，反而越打越凶。西洋的火器在进步，东瀛的甲胄也在进步。种子岛火枪经过二十年的改良，成了天下最厉害的火枪。其中最好的可以瞄准射落飞鸟，被称为鸟铳。”

“而与之相对，机关甲胄也变得更厉害了，成为武者流派和各大明征伐之中不可缺少的东西。由于各家大名都在研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工艺。但是总的来说，有四大流派。”

“武家具足、奉行具足、忍具足和明王具足，分别是由各大名武家、界众、忍者里和寺院所制造的。”

谦信一指对面的武士：“你看那个。”反正她和戚继光说的都是明国话，很少有人听得懂。

戚继光定睛望去，只见对面有个武士，带着一个侍童。机甲兵刃十分沉重，那侍童十分吃力地扶着齐人高的机甲长刀，因为担心遇到大船摇曳而掉进海里，用绳子将刀鞘和自己的腰绑在一起。

武士的甲胄黑漆漆的，没有任何颜色和装饰，头盔上连护面也没有，圆滚滚的一个裸盔，身上也只是用麻布制成的简陋罩衣遮掩着躯干，连家徽都看不到。但是正因如此，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甲胄的关节和钢铁上的接缝。

谦信轻声道：“这是大名家的工坊打造的胴丸具足，具足就是甲胄，是汉代传来的说法，我们一直沿用至今。胴丸原本是最简单的甲胄，但是后来西洋铠甲传入和机甲技术的发展，从成本最低廉、最粗糙的步兵和骑兵的甲胄，逐渐演变成了武士们为了追求轻便也会青睐的足轻甲胄、铁炮胴丸和甲骑具装。它的开口在侧腹。”

谦信随即打量了那个武士一眼，对方也在打量她，见自己被小姐谈及，一脸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