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美人娇笑起来：“您是说，羽柴大人是星宿下凡？哪有猴子的星呀？”

“你们的眼睛看不到，有天命的人，身上有光。”汪直正色道，“这样的人一出现，天地就会随之变化。能决定宿命的事情，就会发生。在秀吉到织田家管草鞋之前，织田信长被称为尾张的大傻瓜。但是启用秀吉的第二个月，就爆发了桶狭间之战，大傻瓜信长居然凭借雨运击败今川义元。”

汪直扬起手掌，攥成拳头：“所谓洞悉天机，首先就是要找到这样的人，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美人们惊叹说笑着，世上的一切悲伤，对错，都跟她们没有什么关系。她们的世界就是这条船，就是汪直身边的地方。海龙王再可怕，对她们来说却没有什么关系。

汪直凝望着大海上明军的小船，那条龙舟在惊涛骇浪中穿过庞大的舰队，向着他的船舷下划来。

明军的船用的什么龙舟，在大海里就是个不知死活的小船，跟救生艇一个尺寸。大海船的船舷对他们来说，那就是琼楼玉宇的高度。从这扇窗子望下去，再高的大汉也就像是条狗一样。

但是在他的眼中，这条船在飞啊，像一条龙一样在飞腾，在怒吼啊。

羽柴秀吉先回来，带来了徐海已死的消息，还有徐海众的二当家。汪直皱起了眉头，听羽柴秀吉的说法，明军是想要这个人死。

汪直用斥责的口吻对秀吉训斥着：“秀吉，你怎么不懂。这种上不得台面小事，本不应当作为主要的事情来说。”

“是这样吗？”秀吉大吃一惊，掏出一个小本本，拿出毛笔，试图做些记录，“上不得台面一说，呵……”

汪直凭窗对正要爬上来的徐渭道：“不用上来了。就在下面说吧。”

徐渭毕恭毕敬道：“此番登州的事情，应该不是出自老船主的授意吧？”

汪直冷冷道：“要是我的意思，你们能活？”

徐渭笑道：“登州经营得那么好，那是花了十年心思的，哪能说毁就毁了，何况是所有的府县一毁到底，杀鸡取卵一般。这自然不是老船主的风格。”

汪直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但是我也须得让你们知道，这登州，还是我汪某说了算的。至于风格嘛，我汪某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杀人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干，让人以为我汪直好欺负。”

一挥手，桅杆上升起一挂彩旗，四周所有的战舰忽然都落下了炮门，密密麻麻的炮口从炮窗里推了出来。

戚继光毛骨悚然，这整个舰队怕不得有上万门大炮，而且这大炮比明军拥有的红夷大炮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只要轰起来，莫说蓬莱的城墙，山都能炸平，岛上所有的登州军士都得死。

在船舷的阴影之下向上望去，太刺眼了。戚继光眯起眼，仅仅是抬头望去，船舷上不知道有多少机甲，有多少武士，都在低头俯视着他。而那高高的船楼之上，窗口里那个人，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倭寇首领。是的，最可怕的倭寇首领，是一个明人。

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怂。

戚继光深知，汪直在恐吓他们。汪直并不希望登州的局势变得严峻，因为这会影响到他的大计。在得知了这个大计之后，汪直的心思变得可以琢磨了。

戚继光从怀中取出汪母所赠的念珠，对着汪直森然一笑：“这是令堂所赠的佛珠，老人家让我到时候给看，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么？”

汪直如同胸口被巨木撞中，久久不能喘气。

戚继光冷哼：“你不过就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不忠不孝，在本将军面前谈什么兴致。”

有人将手串要过去，送到汪直面前。汪直轻轻拿在掌中轻轻用手一盘，表情如同回到儿时，泛起了温暖而幸福的微笑。

羊脂白玉菩提，这每一粒珠子上面都有母亲掌心的温润。

汪直命人将佛珠送了回去。

戚继光冷笑讥讽道：“不留下么？”

汪直一脸阴沉，冷冷道：“既然是我母厚赐于你的，你就收好了。你戴着一天，我绝不杀你，也不进登州。你弄丢了，我保证立刻就让你尝尝十八层地狱的滋味！”

徐渭在一边叫道：“那，您看，这一次是不是可以大家点到即止？”

汪直缓缓点头：“就当是赏你们辛苦一场。”

徐渭一笑，这辛苦，自然是指明军替他除掉了徐海众。徐渭趁机道：“老船主，胡大人一直想跟老船主好好谈一谈，您看……”

汪直怒道：“没心情！赶紧滚——！”

所有的战舰掉转船头，竟连岸也没上，向着远洋开去，就这样消失在海平线外。

直到此时，戚继光和徐渭才松了口气。

徐渭怪道：“老夫人何时送你佛珠？我怎么不知？”

戚继光白了他一眼道：“只有一串，送我就不能送你，当然是你不在的时候送我。”

徐渭打了个哈哈，倒也不奇怪。他徐渭在汪母面前的表现再有诚意，汪母也晓得是替闽浙衙门在刻意花心思，只为了对付她儿子汪直，心里总归不是滋味。但是对于戚继光，却是可以毫无芥蒂地表示感激的。

汪直撤退了。

海龙王汪直走了，不战而退。

龙舟冲上海滩的那一刻，岸上已经是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登州大捷。

剿倭三万众，斩匪首徐海，斩最上义光、伊达辉宗、东根赖景、山名丰国、稻叶一铁、安藤守就、松野重元、北条纲成、吉川元春为首的东瀛武士二十余人，斩外闻忍众忍尊世鬼时政、上忍佐田彦四郎等十余人，隐匿逃亡者尚在追捕之中。

山东备倭衙门的报功文书刚交给锦衣卫，戚继光就收到了靖海大捷的消息，为登州抗倭的大战役勾勒出圆满的结尾。

舟山水师不负众望，配合登州卫军，趁着倭寇登陆时发动夜袭，将依予水军的舰队堵截在靖海沿岸后夺取了船只。

但是唯一遗憾的是，依予水军，也就是村上水军的首领村上武吉，带着小早川隆景逃走了。其逃走的方式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楼楠回来之后详实地叙述了整个战斗的过程，其复杂程度令戚继光感到十分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