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
烛光忽明忽灭,映照着年轻夫妻的脸。
他俩,皆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后三个字,还算好理解。”
长孙无垢沉吟良久,微微抬头道,
“得众安,大致意思是大部分人必定能够平安无事,也从侧面验证了,父皇不会往深处追究。”
“至于淹一人,是不是意味着要牺牲一人,以保全大家?”
李世民点了点头。
“这一层我也想到了。”
他皱眉道,
“但这被‘淹’的一人,究竟是谁呢?”
“为什么是淹呢?大唐律法之中,似乎没有将人淹死的刑罚啊。”
“就是这个字,难以参透啊……”
两人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等等。”
长孙无垢好像想到了什么,连问道,
“这次父皇所杀的人里头,天策府派出的那个人叫什么?会不会跟他有关?”
“杜凤举啊,杜如晦的远房堂亲……”李世民回了一句。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对了,对了!你提醒我了!”
李世民激动的道,
“杜淹!”
“杜凤举是杜淹的外室子,也就是在外私生的儿子!我记得……原本杜淹似乎还答应他,只要这次事情办好,就让他堂堂正正的回到杜家宗籍……”
“谁也没想到,父皇竟不动声色的就将他杀了。”
“杜淹,杜淹……难道说……”
他的童孔微缩,心神一阵颤栗!
“看来,这‘淹一人’三字,是双关语!”
长孙无垢一拍手,一脸肯定的道,
“既代表杜淹,又代表他要死!以他的死,来终结这场闹剧。”
“现在知道了结果,反推回去,父皇的想法也就不难猜了。”
“这件事他不会再追究,但二凤你这边是必定要略施惩戒的,而代价,便是杜淹的性命,毕竟,他是杜凤举的父亲。”
“这便是‘淹一人,得众安’的真义啊!”
一番话语,已经是推的八九不离十。
不得不说,长孙无垢在后世“千古贤后”的名头不是白担的,这脑壳,的确是比李二要好使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世民喃喃道,
“这下真是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他忽的一转头,连道: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去通知杜淹,让他……”
长孙无垢坚决的摇了摇头。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像只鹌鹑一样躲在自己的窝里,什么都不做,显得什么也不知情。”
她否决道,
“杜淹那里,你决不能有丝毫的联系!必须摆出形同陌路的姿态来,这样‘杜凤举——杜淹’这条谋逆的线,才不会牵扯到天策府!”
“再说了,此时的他,恐怕已经被父皇控制起来了吧?”
李世民怔了怔,最终苦涩的点了点头。
他一时理智丧失,想感情用事,险些犯了天大的政治错误!
“我知道损兵折将你很难受,但这已是事情败露之后,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看丈夫愁眉不展,长孙无垢的语气再度软了下来,柔声安稳道,
“大不了以后多多善待一下杜家便是了,特别是克明那里,你多给些关注。”
李世民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
他郑重道,
“若杜淹真的因此被杀,也是为我挡了刀了,我自不会亏待克明他们。”
两人正说着,却听外头传来一声通报:
“殿下,宫中有公公来传话了。”
李世民心中一突,给了长孙无垢一个眼神,径自的走了出去接旨。
片刻之后。
“是父皇口谕来了。”
李世民背着手踱着步重新走入卧房,沉声道,
“明天举行大朝会,说是要宣布一些事情。”
“来得真快啊……”
“好在六字谶言已经解开谜底,我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咕冬咕冬的喝干。
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虽然损兵折将,但只要他还在,基本盘还在,就不至于绝望。
“我现在实在是有些好奇。”
长孙无垢托着下巴,一脸惊叹的道,
“这救贫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不过居住在山上,绝对没有参与过朝堂之事,是如何算得如此精确的?连杜淹死都能算到?”
“前脚才刚刚猜出你的名字和身份,后脚就能知道你接下来的命运,甚至知道具体要发生的事情!难道真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仙不成?!”
她此刻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高人,充满了好奇!
“是啊!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世民喃喃道,
“真人乎……神仙乎?”
“若能将此等大能招揽于麾下,为我做事,我岂不是能够料敌于先,占尽优势?”
忽然间,他气势陡然一变!
目中精芒闪烁!
“这样的高人,必定能够指引我未来的方向!”
李世民捏着茶碗,下定决心道,
“若明天真应了他的谶言,我一定马上再跑一趟磨玉山将他请来!若是请不来,绑也要将他绑来!”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得到徐风雷!
哪怕不能帮他得到那把梦中渴望的椅子,起码也能提前察觉危机,远遁自保!
“既然他这次指点了你,就说明对你没有恶感,只要你以诚心对待,一定能打动这位高人出山的。”
长孙无垢在一旁加油鼓劲道,
“妾相信你!”
夫妻俩相视一眼,皆是一笑。
李世民身心的疲惫此刻终于散去,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只见他走到桌前。
呼!
蜡烛吹灭,小别胜新婚。
……
夜,更深了。
长安城在夜幕的笼罩下,越发安静,彷佛黑夜中有一头不断吞噬声音的巨兽一般。
皇城内的禁军卫士们斜靠着城墙打着盹。
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可唯有一处地方,依旧灯火通明,莺歌燕舞。
皇城,东宫。
显德殿。
乐师专注的奏乐,舞女们换了一班又一班,不知疲倦的翩翩起舞。
檀香鸟鸟,绕着梁柱飘然而上。
这一切,只为一人服务——太子,李建成!
咕冬,咕冬!
两口闷酒灌入腹中,李建成那张和李世民有三分相似的英俊面庞上,赤红色更盛了。
身旁那一堆翻倒的酒瓶,表明着他已经完全醉了。
宫人们不敢吭声,也不知道怎么的,自从太子殿下从玉华山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消沉了,终日不问其他,只顾醉生梦死。
作为奴婢,他们也没资格多言,只能为太子安排娱乐。
只要太子殿下不下令,他们就接着奏乐接着舞,直到天明也不会停歇。
咕冬,咕冬。
又是一瓶酒下肚,李建成的眼睛越发迷离。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的出现:
“殿下,洗马郎魏征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