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几十人的小队从丛林中匆匆而过，他们低伏着身体，弯刀上缠着黑色的绢布，阳光氤氲，将铅灰色的锋利箭头染上一层凄清薄暮。他们的脚步轻灵，优雅得像是在林中跳舞，但偏偏又都提着刀抿着嘴，随着领头的翼云垂简单指令，七支羽箭同时射出，不远处哨岗随即传出短促而压抑的呼声，很快重归宁静。这些至羽如今已经从长久的囚禁中逐渐恢复，他们是羽族的骄傲，虽然只是元极道的信徒，但至羽的身份摆在这里，而翼云垂等六人更是经过王朝专门训练，拥有卓越的飞行能力和高超战斗技巧的煌羽，经由他们的训练，这一批至羽有不输于任何职业军人的实力。有这些骁勇善战的羽人协助，悄无声息地夺取一座哨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这甚至让雪凌澜有了一种错觉，就这么顺势夺下苒山，也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她轻轻摇摇头，告诫自己保持冷静，有些错误不能再犯。

他们一路北上，到达丧流港不过用了半个对时，而先于他们离开的罗砚伦，应该也已经回到了影龙号上。

距离攻坚丧流港，只待影龙的一个信号。

雪凌澜和魏江河潜伏在这群羽人之中，借着树丛的隐藏，远望眼前这座看起来并不算守卫森严的堡垒。夕阳下的丧流港流淌着一股如贵妇一般的慵懒气息，晚霞像胭脂粉一样在水寨上厚厚地堆砌，勾勒出其上戍守着的零散身影。那些持弓的羽人满脸倦意，看着遥远的海平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大战将至，背后隐藏的屠夫们正在磨刀霍霍。从表面上看，这就是一座由羽族海军镇守的港口，但上面悬挂的旗帜已经变作赤红，这里已然沦陷。看到这样的景象，二十几个羽人无不握紧了双拳，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这堡垒中，把潜藏在城墙深处的人族海军杀个精光。

但他们的任务不是这个，依靠这支不到三十人的小队，是无法与这里近千人的守军抗争的。而且丧流港的驻军不只有人族，还有他们的羽人同胞，一旦真的打起来，未免会伤及无辜。

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潜伏，现在时机还未到。雪凌澜与罗砚伦相约于丧流港发动奇袭，待到影龙号正面进攻的时候，这一部分人将振翼而起，直飞丧流港战区的咽喉。

擒贼先擒王，这是罗砚伦最喜欢的路数，解决掉丧流港驻军的最高长官，解放羽族俘虏，重新武装丧流港，等待陆擎到来。这就是罗砚伦全部的计划，在雪凌澜看来过于简单粗糙的计划，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如今的程度。

这个时候，雪凌澜依旧忍不住担心罗砚伦，那个看起来成竹在胸的北海之王，真的有实力拿下这座港口吗？夜幕将要降临，这对于突袭来说是个绝佳的时机，但丧流港正面的情况谁也不清楚，一旦他们目前松散的样子是伪装的，那么这一战将会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雪凌澜选择的潜伏点视野很好，可以完整地俯瞰整个丧流港的战局，她仔细地观察着丧流港的角角落落，不错过任何信息，同时思考着最好的潜入路线。这时，魏江河拍了拍她，顺着魏江河手指的方向，她看到丧流港最前方，此时已点起了烽火，那是敌袭的警示。

与此同时，浓雾又弥漫起来，在那盖过辖区的浓雾中，他们看到有数十个跃动的火点奔袭而来。数十艘造型相同的巨大战舰吐着漫天的龙息，骄傲的龙旗迎风招展。

“船长到了。”魏江河尽管压低了嗓音，但还是难掩脸上的兴奋。

浓雾中一只利箭传来，射向丧流港上方的苍穹，那响箭穿破云端，在晚霞中炸裂成一团炽热的火光，将烈烈云图烧成一片浓稠的血。

“是我们的信号！”魏江河大声喊道。

几乎是同时，雪凌澜纵身一跳，那双洁白的光翼猛然张开，羽人姣好的身姿此刻像是月光一般映照在密林之上，片片光羽恍若星辰。伴随的那一阵月光，其他的羽人也纷纷振翼而起，簌簌的声音像是一夜积雪从梨树上不断落下，那一双双皓洁如月的光羽凌空，将四周的夜幕彻底照亮！二十七个至羽的身影跟随雪凌澜从昏暗的苍穹中划过，怀着巨大悲伤的天空之子们愤怒地奔向罪恶的终点，他们的身影掠空而过的时候，手中的长箭也发出了沉重的怒吼声。

“空袭，空袭！”人族的海军互相示警，但已经来不及了，夹杂着怒火的箭雨从高空中激射下来，躲藏在水寨墙后的人族驻军根本无所遁形，纷飞的利箭准确地避开了羽人同伴，一一没入那些人族党羽的胸膛之中，那垂天之翼每每放出一轮利箭，就有成批的人族海军从城墙上面坠落。

随行的魏江河，就没有这些羽人这么飒爽了，他看着羽人们远去的身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能飞了不起啊”，就也赶紧向那座丧流湾上的堡垒冲去，他一边跑一边挥动着腰间携带的抓钩，用力一抛，抓钩飞上数十丈高的城墙，一下便钩稳了。

雪凌澜跟其他的至羽一样，同样擎着一副长弓，视线紧紧地锁定在一名逃窜的人族海军身上，刚要放箭，脑海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恍惚之感。就这倏忽间的分神，让她失去了目标，那一箭射空了。

羽人对于箭术有着本能的契合，长臂，目明，移动迅捷，更何况是血统最为优良综合能力最强的煌羽。那一箭，原本是必中的，这不禁让雪凌澜心底产生一种强烈的不安。

她看向城墙上那些毫无反抗之心的羽人降军，即便是有人来救，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多高的战斗欲望，就好像这场战斗，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他们呆滞地看向天空中正在奋战的同族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干什么。

混乱中，一支箭突然射向了雪凌澜，但她全然未觉，正当箭要到达她面前的时候，有一个羽人横撞了过来，及时改变了那支箭的来势，但他仍旧是慢了半拍，那支箭只是被他打偏了，箭镞还是擦过雪凌澜的肩，留下一道不算浅的血痕。

“公主殿下，我来迟了，长时间不训练，我的反应能力变差了。”翼云垂对于护驾不力相当自责，但雪凌澜并没有怪他，反而皱眉问他：“翼大人，你没觉得不太对劲吗？”

“不对劲吗？”翼云垂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自己的迟钝似乎不仅是长期遭受囚禁的原因，他昏昏沉沉，力量正从身体内不断地流失。

“糟了，可能是个陷阱。”雪凌澜突然明白，为什么这群羽人降军会对他们的到来无动于衷。她想到了寒息岛，难道说，在这看起来防御空虚的丧流港上，羽族守军毫无作战之心，是因为有那种剥夺羽人力量的暗月之力吗？

有了寒息岛那段经历，再加上北上这段时间对海流火的适应，雪凌澜对暗月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敏感了。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早就到达了一个暗月难以影响的境界，那是罗砚伦一直用海流火训练她的功劳。正因如此，她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其他的至羽就不一样了，他们飞翔的英姿逐渐变得缓慢，巨大的光翼也开始黯淡，持续的凝翼成了一种巨大的消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让这些羽人的力量快速削弱，就好像，在这丧流港的底部，埋藏着一种吸食明月之力的秘术阵眼。

“改变战术，再拖下去，可能我们连凝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雪凌澜指挥着，和同伴们杀向城墙。这些身手矫健的战士落地后抽出身后的弯刀，立刻冲进人族的包围之中。

当下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了，这帮至羽在前面冲杀，把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人族海军杀个片甲不留。丧流港守军囿于正面影龙的强大攻势，大部分的海军已不在丧流港驻扎，而羽族守军，不过是些空架子，他们既不帮自己的族人，也不帮助人族抗击外匪，弩箭在他们的手中左右游移，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之境。

雪凌澜一行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二十余名精兵强将互相配合，一路杀向了重兵把守的指挥所。然而等他们赶到之后，等在他们面前的却是吊儿郎当扛着刀的魏江河，而他的身边，躺了一地被打得站不起来的人族海军。

对于魏江河这样的单兵作战能力，雪凌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看，风头不能总叫你们羽人抢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