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吴之子死,不忧;
庄子丧妻,击缶而歌;
莫非东门吴、庄子二人,皆是灭情绝性之辈吗?
有人之形,未有无人之情者,唯太古之人则能忘情,其下则不及情。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
所谓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便是孔子那等万世师表者,其于颜子之死,依旧“哭之恸”,以谓“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其不能忘情若此。
其人与东门吴、庄子,岂有高下之分?
而太上道宗,求的却是一颗忘情天心,圣人之心,至人无己之心。
“太上道宗分裂之祸,从一开始便埋下了伏笔。”青阳毫不留情,直接对玉燕真人指出这一点。
如果太上道宗是天门道那般一脉单传,每代只得一二弟子,走精英路线的宗门还好说,师长细心调教之下,总能打磨好弟子心性,传递衣钵。
可太上道宗昔年却是中州第一大派,门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对于忘情之道的理解也是不同,师长又不能一一看顾,只得采用大浪淘沙的方法,任他们野蛮生长,其中便有一位门人走上歪路,整出来一个灭绝人欲、封情绝爱的口号,欲要灭尽己身一切有因果联系之人,斩却七情六欲从而印证自身无情大道。
最后太上道宗覆灭,仙道死伤惨重,魔道之中却多出来一家名为天绝宗的传承。
“当年本宫接任掌门时,便有了类似苗头出现,一些不好的言论在宗门中流传。”玉燕真人叹了口气,“当时几位真人彼此意见不一,僵持不下,祖师外出云游归来后,已成积重难返之势。”
太上道宗祖师推算之下,发觉自家门派一场破灭之祸无可避免,于是心狠之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还真是那样?”青阳想到之前和蓬来三老之间的谈话,不由心中一惊,暗道那位洪罗真人也是个狠人。
“正如神君所想,”玉燕真人面色沉静,“祖师最后定计,要主动引爆宗门内部矛盾,藉此断绝传承,避开三千五百年的那场魔劫,等待日后九州本源恢复,再归来问仙。”
九州本源何时恢复?
自然是天门界融入九州之时。
一方黄级世界的融合,已经将九州界推到了地级世界的顶峰,只需解决掉瀚海界,九州飞仙不成问题。
而在此之前,太上道宗传承断绝,开宗祖师远走天外,玉燕真人自分元神,其余弟子死的死、散的散,偌大宗门风流不再,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经受九州的雨打风吹了。
“祖师彼时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玉燕真人继续道,“他老人家如今同样在天外某位大神通者道场中听道,只可惜如今时机不对,神君若是有意,本宫可牵线搭桥,让祖师日后与你见上一面。”
太上道宗祖师洪罗真人如今是隐姓埋名,借用玉燕真人一位师兄的名讳在外行走,不敢暴露自家真身。
因为那方与九州为敌的瀚海界,之所以濒临毁灭,有坠入归墟之势,正是因为历史上出现过飞仙之人。
——瀚海界之中的天仙不似九州一般讲求天人共生,反而走的是损天下而奉一人的路子,每一次飞仙,都是对瀚海界本源的一次掠夺和削弱。
哪怕这些天仙对瀚海界并不重视,但同样不能忽视对方为了了却因果,以大欺小的可能性。
“对了,尊神如今功成天仙,还要小心一位,”玉燕真人突地想起一事,连忙提醒青阳道,“便是那位地仙之祖,这位大神通者昔年与天阳祖师有约,要看护九州一段时间,直至九州诞生属于自己的天仙。
“在此之前,一应天仙都不能在九州动用天人法力,顶多以化身下降。尊神严格而言也是天外之人,当要注意此点。”
“地祖与天阳仙君之约,我亦有耳闻。”青阳闻言凝重点头,他曾在清明道君的记忆中惊鸿一瞥,照见过这位地祖的些许风采。
清明道君之师乃是古元宇宙仙道第一尊,由天清之气造化而出的玄清道尊,而地祖则是大地之气孕育,与玄清道尊相对而出的存在。
哪怕这位老祖至今不曾合道不朽,自号一道之君,但道君以下无一人是他对手,曾有过一人镇压七位同境界真仙的亮眼战绩。
便是天阳祖师全盛时期,也不如他。
“古元宇宙的水还是太深了,”青阳不禁叹息,“元神之上还有天仙,天仙绝顶是为真仙,真仙之后才是不朽道君,其上更有道尊之境。
“便是本尊在他方宇宙借假修真,成就炼虚合道之后来至古元,也不过就是一尊强力天仙,比之昔年天阳祖师都差些距离。”
而元芒界所在的那方宇宙也差不多,元神境界有四九天劫,天仙境界有天人五衰,衰劫渡尽可称半步金仙,其上还有合道、造化诸般境界。
——这些都是清阳侯听普明所言,后者如今已经和那方宇宙中的佛门搭上了关系,知晓不少隐秘,极大地丰富了王景的眼界。
“还是得高筑墙,广积粮啊!好在本尊所处那方宇宙目前看来,还是颇为安全的,只是不知冥土彼岸所联通的另一方宇宙……”
青阳不由摇头,本尊以金丹大道为主,此外又化出二身,自家专心神道,以天为父,以地为母;清阳侯则在行走天人武道的同时,又兼修了些许佛门精义,隐然间要将“混洞之无”和“四大皆空”相结合,踏出一条别样之路。
总之,各有各的缘法,各也有各的麻烦。
“莫要好高骛远,还是专心当下吧。”
青阳心思转动,对玉燕真人笑道:“以后种种留一份挂念即可,莫要为此耽搁眼前之事。娘娘说太上道宗复出时的山门已定,想来便是那天绝魔宗山门了?”
见玉燕真人点头,青阳便接着道:“既是如此,便该考虑招收门人之事了。”
“此事宗门当年亦有准备,”玉燕真人解释道,“依本宫所见,清尘那小子应该是在洞天中留下了一个传承法灵,专为挑选后辈弟子所用,此次九玄谷出世,也是这法灵在背后主导,准备挑选弟子承接法统了。”
玉燕真人这道元神自封画中,如今被苏木仙翁唤醒,一边与青阳对谈同时也不忘观测外界情景,对九玄谷出世之事毫不意外。
“倒是这法灵,”燕娘娘忽然嗤笑一声,“虽然本宫已经说过了,但还是要说一遍,清尘那小子果然靠不住。”
青阳闻言看向画外,目光如炬,直照法灵所在,盏茶功夫后了然道:“原来如此,千载光阴过去,这法灵也耐不住寂寞,生了二心了。”
“该是如此。”玉燕真人颔首,“不过法灵乃是无形之体,又受我太上道宗限制,哪怕它有心挣开枷锁,也得看本宫同不同意。”
也就是玉燕真人之前自封画中不曾露面,不然哪有那传承法灵搞小动作的机会?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一场天绝之乱后,太上道宗还会在这些小细节上出现差漏吗?
“既是如此,我便不插手了,只是有些人还得借他们一用,望娘娘行个方便。”青阳告罪一声,伸手一点,将九玄谷中场景投影出来。
“太虚道宗几人与我有旧,此事便不掺和了。”
既然知晓太上道宗的兴衰乃是人家自己谋划好的,双方又结为盟友,青阳自然不会再去图谋那一卷《太上忘情诀》,不过一本问鼎天仙道果的功法罢了,清明道君记忆中类似级数的功法可是不少。
她先前也不是为了自家谋划,而是随意而为,打算给姜元辰等人准备一个机缘。
“神君自行安排便是。”玉燕真人对此毫无意见,太虚道宗也是九仙门之一,哪怕得了太上道宗传承去,也不可能重建自家宗门,顶多是安排一位弟子承接衣钵,留下一支传承罢了。
玉燕真人从来就没有在这些顶级仙门中寻找传人的打算,她的目光在那些散修乃至于天绝宗门人身上。
尤其是后者,功法本就是从太上道宗传承中而来,哪怕长歪了,掰回来也要简单不少。而且炼魔成道,自有一份功德气数加身,这也是如今的太上道宗所亟需的。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天绝宗的存在,正是为了给再度归来的太上道宗送人又送粮,其间因果承负,自思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