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五司传来的消息后,志通立刻赶至医院,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志常。
“志常师父在异变发生后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将房间内的四名医护人员和王霖救出,避免了更进一步的损失,而他自身则付出了全身10%的体表细胞坏死的代价……”
老张手里捏着一张草稿纸,干巴巴地念着。
“罢了,这些套话没什么好说的。”他都囔了几句,干脆把纸张揉成一团塞进了兜里,“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志常小师父是我们的大恩人,日后他若有需要,我们小队绝无二话!”
“张队长不必如此,”志通叹了口气,“志常能舍身救护众人,正是出家人慈悲本意,而且他有佛光护体,并无大碍,只需缓慢修养自可康复如初。”
他已经查探过了志常身体状况,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对看守所这边的情况很是重视。
“贫僧听石施主说,这里出现了黑壤气机外泄?”
“没错,”老张紧皱眉头,“若非志常小师父发现及时,我们恐怕还得再折进去几个。”
与佛道中人注重修持自身灵性不同,民宗办五司是从物性一面着手,认识世间万物。
在他们的研究中,黑壤或者说冥土其实是一个与显世相邻的维度,由于两个维度的分子速率不同,显世当中的分子便会自然而然地经由两界缝隙向着冥土运动,导致能量流失,最终趋向于热力学意义上的平衡——也就是所谓的热寂。
而在最终的两界平衡出现之前,显世会不可避免地被冥土侵蚀,在部分区域出现失温失能、物质结构脆弱等现象,这是因为运动速度较快的分子已经流失到了冥土当中,留在显界的全是低速运动的分子。
这一耗散模型类似于麦克斯韦妖,在逻辑上是不可逆的。
“根据后来的现场复原,初步断定那道连接相邻维度的缝隙应该是在申哥的头顶附近出现的,正好就是其人停止呼吸后不久。”
有话语声从病房外传来,曾在栖霞寺中和志通打过交道的石田推门而入,对着房间内的两人点了点头,权当示意。
“核心区域的残留事物已经全部化为齑粉,说明其力学结构都发生了改变,在某一个瞬间,就连分子间作用力都不复存在了。
“范德瓦耳斯若是泉下有知,非得从棺材里跳起来不可!”
实际上,若非那条缝隙根本没有开启太长时间,在蔓延开来之前就自然消弭掉了,不然受到影响的绝非一间ICU那么简单,整个看守所恐怕都要被从大地上抹去。
“老石,你过来了。”老张闻言看向来人,“司里的态度如何?”
不同于后者只是民宗办五司在江宁的分部负责人,石田是直属于五司总部的外勤人员,消息比老张要灵通许多。
“司里认为,这场事故中有一个最大的疑点,那就是冥土和迷龙的联系,”石田看向志通,神色凝重,“根据张队的异能感应,死者似乎与迷龙有关,但在其停止呼吸后不久便爆发了冥土侵蚀的灾难,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很难不让人怀疑什么。”
比如毁尸灭迹,或者刻意布下陷阱,要将志常等人一网打尽。
“确实如此,”志通沉声道,“迷龙被称为阴间赌神,又因黑壤侵蚀而生,很有可能掌握了开启冥土门户的能力。”
若真是如此,对于迷龙的破坏力就要重新进行评估了。
五司绝不会容忍一个能自由开启冥土门户的生灵游离在国家视线之外。
“司里对于这件事的要求是尽快解决,要在迷龙造成大的影响之前将其擒捉,”石田看向志通,“我有一个想法,但还需栖霞寺那边同意方可。”
“请石施主开释。”
“很简单,如今舍利供养会正在举办,浴佛法会不久后也要举行,可谓天时在我;而栖霞寺镇压其下黑壤缝隙千余年,有许多手段都是为此而设,算是地利;
“再者,安慈法师已经决定遍邀佛道各家传承同修前来观礼,届时由五司出面,也不难说动他们出手相助,是为人和。
“如此一来,那迷龙也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能被安慈和尚发书相邀的,起码也是主持一方丛林的真修,加持、幽逸之辈不在少数。
那迷龙既有趋利避害之能,便绝不会在这些人汇聚江宁之际兴风作浪。
否则就是枪打出头鸟了。
“此法甚妙,”志通闻言欣然道,“那便由我去与安慈大和尚分说,澄清利害。”
“有劳志通师父了。”
石田没有拒绝。
……
看守所,门诊部。
在志常等人被转移走之后,这栋大楼第一时间被封锁起来,所有医护人员被疏散,严禁任何外人出入。
等待五司的人也勘察完毕离开现场后,这里便只剩下了黑黄相间的警戒隔离带,以及一队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在这里执勤的狱警。
一道身影自远处走来,似缓实快,不过几个呼吸便抵临了警戒线之外,周围的狱警对他视若无睹,任由其人走入了大楼之中。
通向重症监护室的道路已经被全部清空,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地板上尚存一圈年轮般的裂纹,扩散到了整个房间地面。
来者踏在地砖上,立足之处发出了清脆的“卡察”声,但越往里走越是低不可闻,核心区域的地砖更是酥脆无比,轻轻一碰就化为齑粉灰飞而去。
“真是个蠢货,不但暴露了不说,还要我来收拾手尾!”
来人低语,轻轻吹了口气,重症监护室内顿时狂风大作,所有痕迹被一扫而空,动静全都局限在这一间不足六十平方米的房间内,不被外人所察。
烟尘散去后,原本核心区域所在之处显现出一副奇异的场景,密密麻麻的澹灰色纹路遍布于此,如虫书鸟篆,而中心处则是一点凝固的黑白,其后似乎通往另一处天地。
“罢了,刚好把这一道冥土门户拿来祭炼,以全我十六地狱之数。”
来人摇了摇头,周身灵光绽放,为他披上一副衣冕,方冠长袍,怀抱笛板,周身阴冥之气缭绕,威严深重,如高居殿堂的死后主宰。
于是伸手捏向那点黑白。
正当那道冥土门户即将被他摄走时,忽然一道仙光刷下,落在那点黑白上,旋即抽枝发芽,一株碧绿小树就此长成,清韵阳歌,遍彻十方。
纯阳之气迸发如雪,逼退了方冠长袍的不速之客。
“什么人?”
虽然结果不如人意,但这道冥土门户好歹也是他谋划良久的产物,如今轻而易举被人摘了桃子,任谁也要火冒三丈。
他看向门外,只见王景青服玄巾,走进他的视线,若有所思道:
“能修持到幽逸之境,看来阁下也不是没有传承的散修,当知显冥二界事关重大,干系众生安危,为何还要化身幕后黑手,在江宁惹是生非呢?”
“要你管!终南山上的牛鼻子,还以为你们是道门魁首吗?”
纯阳一脉特点鲜明,王景的青色道服更是全真素来所崇尚的形制,自然被其窥破来历,此时便出言讥讽。
“老夫修自己的法,走自己的路,又与你们何关?”
其人露出真容,却是老者面貌,一口连鬃长髯垂于胸前,苍古之意肉眼可见。
“若悉天下而奉一身,我不取也。阁下之法既是如此,贫道又如何能束手旁观?”
王景念头一起,紫华莲冠、飞锦衣裳、琼芯宝带等衣冕悉数加持于身,手中更是多出一柄华幡,轻轻一摇便是阳气奔涌,如山如河,流演八天。
“多说无益,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