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法术的枷锁?
听到这种话,连乐子人们也暂时关闭乐子模式,坐直了身体,仔细聆听。
莫林沉声道:“300多年前,来自萨维诺王国的光之主信徒、物理学家里卡多·鲁索进行了着名的斜面运动试验。
“他用木板斜面和黄铜圆球组成了自己的实验装置,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无比简陋。
“实验的内容诸位都很清楚,黄铜球从马鞍形木板的一端滑下去,冲上另一端时,总是趋向于达到与先前释放时相同的高度。
“木板越光滑,这种趋势就越明显。
“当放缓上滑一端木板的坡度时,小球的行程会增加,但上冲的高度并不改变。里卡多通过逻辑演绎进行思维实验,得出结论,当木板绝对光滑、且完全放平时,黄铜小球会一直运动下去,无需外力维持。
“在那个年代,绝大多数普通人并不理解实验的目的,在他们眼中,这无聊的实验毫无意义、愚蠢透顶!
“所以里卡多为什么坚持进行研究?难道是因为他觉得这组实验本身是极其伟大的成果?
“并非如此。里卡多的实验目的,也如同施密特夫人所说,是为了验证自己提出的假说,这恰恰是常被我们所忽略的。
“他的假说简洁却宏大!表面上看,里卡多试图证明力不是维持运动的条件,但从哲学的角度来说,这位物理学家相信,尘世间的一切运动,都可以被人类认知,都存在一个合理的解释,静止只是相对,运动才是普遍且永恒的。
“他试图用最简陋的实验器材证明宇宙间的公理,我的问题是,近代可有任何一位法师,提出过如此野心勃勃的假说?”
现场1500人沉默,无人应答。
莫林继续道:“今天我们都知道,里卡多的实验结论,其实就是‘惯性定律’的一种表述形式。他没有错,300年间,越来越多的运动本质正在被人类理解并掌握。
“因为里卡多和后来众多学者的贡献,300年后的今天,凡人之中最杰出的头脑,一部分在演算天体运行的轨道,一部分在计算各种型号、各种口径炮弹的弹道,一部分在协助研究最新式的内燃机车和螺旋桨船舶,每一项成果,都是今天的法师尚无力涉足的领域。
“而且我必须提醒诸位,实现一切愿望的万能机器不存在,里卡多理想中的绝对光滑平面也不存在,但他还是借助思想的力量,推动了时代的进步。”
听众们少部分神色凝重,陷入沉思;另一部分则交头接耳,小声同旁人议论,他们还不理解莫林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圆形讲台之上,莫林继续发言:“请允许我再分享一则趣事,50年前,当狮心的物理学家詹姆斯·埃文斯刚刚完善自己的电磁感应定律之时,在一场宴会上,有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士好奇问道,
“您的电磁感应,究竟能有什么用呢?
“或许是考虑到对方缺少必要的理工科知识,埃文斯先生当时用礼貌的反问回答道,您认为刚出生的婴儿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只有最愚钝、最不可救药的心灵,才会认为埃文斯先生当时毫无准备、从未对电力应用的未来做出过任何设想,以至于只能用一句俏皮话回答疑问。
“事实上,当时的埃文斯先生,已经制作出了人类史上的第一台发电机!
“埃文斯先生热心公益,致力于科普,晚年拒绝接受皇室赐予的爵位,一生都以平民学者的身份为荣。”
听到这里,包括施密特夫人在内的许多学者都红了脸,坐立难安。
“但他作出的贡献,却一点都不平凡。当今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着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有至少一半的成果,与过去50年的电学研究直接相关。
“此时此刻,我的母校,一所有着500余年历史的法术院校,正在安装电力照明、电梯、电话和无线电报。
“而这一切,都起始于一个假说,起始于埃文斯先生那坚定的信念,认为电和磁存在感应,可以互相转化。”
说到这里,莫林再次环视陷于沉默的深蓝大厅。
“乘船来到白金岛之前,我曾以为此行的目的是来分享自己学术上的观点,但现在,我发现这个想法天真而可笑。
“如果真如施密特夫人所言,没有‘证据’、缺少‘成果’、缺少‘法术成品’支撑的假说毫无意义,那我确实没有什么好分享的。
“也许我能分享的,只有自己的初衷和愿望!
“我始终有一个疑问,法师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总结现象进而提出假说的能力?在座的诸位,又有多少曾为了寻找法术世界中的公理和定律而设计实验?”
施密特嘴唇紧闭,涨红了脸,她想立刻大声驳斥,但知道这正是莫林期待自己会做出的举动。
科学界的论文不能只有假说,必须还要有实验观测结果,或是严谨的数学推导过程。
莫林的文章中并没有这些,这本是一个漏洞,一个反驳的重点。
然而,她已经看过对方已经发表,但尚未公开的第二篇论文。按照文章中的表述,莫林·朱利安甚至直接越过了实验室步骤,直接在家乡的一场实战中验证了法术在战场态势感知和指挥层面的极端高效!
这是一个陷阱!
莫林朝听众们欠身致意,攻势不停:“所有的法术院校都开始了历史课程,并且所占学分并不低。
“历史是人类所有成就和错误的总和,开设这门课程,也是为了能让我们从前人那里吸取知识和经验,不要再犯曾经犯下的错误。
“然而,自然科学已经茁壮发展了超过四百年,我们却没能从中获得启示。我们都看到了科学如何从简陋的思想和实验发展成了今日的巨厦,然而直到今天,法师们仍然从内心深处拒绝模彷科学界,拒绝从现象中归纳假设,拒绝用实验得出真理。
“我们只有在成功改良某个法术一点点参数时才会欣喜若狂,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敢把成果发表为论文。
“这在本质上与工匠有什么区别?又与远古时代的草药巫医有什么区别?
“我们都知道龙类的翅膀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升力,却无人研究透彻其中的法术原理。
“我们知道灵体和幽魂确实存在,却没有针对灵魂的本质和可能的用途提出假设。
“我们可以让自己创造的法术飞向远方,却拒绝思考它究竟可以飞多高、飞多远,为世界带来哪些改变……
“施法天赋在人群中的出现几率只有千分之四!我们身怀人类最宝贵的天赋,却没有物尽其用。
“我承认,法术与科学也许存在本质层面的不同,然而这也就意味着,正有一整个未知的法术世界等待着我们去探索!
“施法者们面前有一座巨大的宝藏之山,然而我们没有去讨论、去设计开采计划,只像一群可怜的乞丐那样,期待某一天能从这这座山上滚落一点金渣,还正巧落在自己手里!”
“我们是最可悲的天才!”
“我要感谢施密特夫人,她的话提醒了我,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的错误不在于设想地太过超前,太过宏大,而在于设想地太过卑微!我不应该从实用的军事角度提出这一系列设想,而是应该从阐释法术原理的角度出发!”
台下,卢卡斯·爱德华兹身体勐地一颤。
莫林的话也提醒了他。
他和波特夫妇所起草的“法术作战研究院”报告,定位太过功利主义,太过务实,也太过于针对国防事业!缺少了对基础理论的关注和投入。
下院中的很多议员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很好的科学素养。等真到了议会开会讨论的那一天,这一点一定会招来许多质疑。
“为了议桉能以最快的速度,必须尽快做出调整,现在还来得及!”
他暗暗下定决心。
“够了!”
突然,施密特夫人身旁的另一位同盟高层,她的绯闻情人再也坐不住了。
这位四十岁出头的男士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道:“你是想说,自己是法术界的救世主吗!?你是想说我们连做学者的资格都没有吗?!我来帮你认清你自己的定位!你不过就是个被科学洗脑、迷信科学的小鬼而已!你和那些邪教的狂信徒没有任何区别!你玷污了法术,也侮辱了所有法师,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旁边的施密特太太投来了一个饱含怒意的眼神。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此时,深蓝大厅中的绝大多数法师,特别是年轻学者们,并没有觉得受到了侮辱。
相反,他们钦佩莫林的勇气。
这个尚未毕业的学徒,不顾自己的学术前途和名誉,替所有人说出了一直想说而绝对不敢说的话!
尹森已经完全处于呆滞状态,与旁边两位同学一样,他第一次看到莫林这样的一面。
单枪匹马,沉着迎战来自至高权威的恶意,毫无退缩,在不知不觉间改变听众们的态度。
许多之前打算看乐子的法师,此时都对先前的心态感到羞耻。
我的勇气究竟去了哪?
我为什么不能像台上那个年轻人一样,勇敢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只因为害怕断送事业,失去收入吗……成为懦夫也就算了,我居然还希望看到真正怀有勇气的旗手出丑……我到底怎么了!
莫林的脸上,出现了令那些躲在暗处的反对者们胆寒的微笑。
施密特夫人的队友,踩中了自己的第二个陷阱。
“有意思……”他轻轻摇头,“尊敬的霍夫曼先生,在近代科学崛起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法师恰恰是最崇尚科学的人群!我猜您可能也需要‘证据’,好啊,证据就在我们头顶!”
他向上抬起双臂,1500名听众的目光随之一同向上。
深蓝大厅的穹顶之下,由九个世纪前法师所设计的星象仪仍在正常工作,由水力驱动的水车通过复杂的齿轮组减速,驱动象征着六大行星和月球的金属球缓缓转动。
那转动无法被肉眼察觉,但确实存在,永不停息。
那是宇宙间永恒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