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开眼睛,陆言发现他站在一条狭小的巷子里。
身边是两道矮墙,隔绝了院落外面的目光。
此刻的陆言,正身处两道矮墙之中,身边围绕着一群半人高的小屁孩。
小屁孩嘻嘻哈哈,绕在一起好不热闹。
他们跑着,跳着,唱着,手里还拿着鞭炮在放。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滴沥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煮煮肉。
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玩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鞭炮的声音响起,霹雳吧啦,好不热闹。
陆言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低头一看,发现手中正捧着一坛还没开封但已经酒香四溢的酒。
“陆言哥哥,你陪我们玩抓瞎子好不好?”
“陆言哥哥,我们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能不能跟我们一块玩?”
“陆言哥哥……”
一声声叽叽喳喳的,过分吵闹。
还没等陆言说话,小孩中爆发出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来制止他们。
“够了!我哥哥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还没和我玩呢?哪里有时间搭理你们?快让开,我们要回家吃饭了!”
只见一个七八岁大,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把小伙伴们挤开,然后拉住陆言的手说:”哥哥,我们快回家,再不回去,娘找不着人又该骂我了!咱们出来买酒也太久了,再不回去,饭就都被吃光了!“
陆言点点头。
心想,这个应该是弟弟了。幸好有个领他回家的人,不然此刻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戚,小气鬼!”
“陆言哥哥明天一定要来找我们玩啊!”
“反正陆言哥哥过年会呆好久才离开的吧?大家不要着急,明天陆言哥哥就有空了。“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目送着陆言兄弟走远了。
看得出来,原主在这一帮小孩中,人气值还挺高的。
陆言试探着问道:“现在快过年了,家里有没有什么吃的?年货,都准备好了吗?”
弟弟陆行瞬间笑起来,笑着笑着,都快流口水了。
“当然有啊!家里杀了年猪,等着过年的时候,好好吃上一顿!”
“还有哥,你不是从镇上带回来很多东西吗?娘都说让你别破费了,你还破费。”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提起吃的那些,陆行还是忍不住流口水。
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吃点好的了。
陆家也不是什么很富裕的人家,能开荤敞开了吃的,也就一年的这几天。
陆行继续说道:“以后,我也要像哥哥一样有出息!也要赚很多钱给爹和娘,让他们吃好吃的,穿好的衣裳!”
“好孩子。”陆言摸了摸他的脑袋,却仍旧不明白,他哪里“有出息”了。
不过从这孩子的话来看,原主是从“镇上”回来过年的,想来平时也不太呆在家里。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有点像是外出务工的人员。
陆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身方便行动的短打,粗布衣衫。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和五指上,都遍布来伤痕,有些愈合了,但有些则是刚刚受伤。
新伤叠着旧伤,不少地方都结出了厚厚的茧子。
“哥哥,你能教教我那招吗?”陆行忽然翻了个跟头,站在陆言面前,摆了个架势,“黑虎掏心!”
“哦?”陆言略微诧异,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初步的猜测。
这次,竟然是穿到了有武学底子的身子里了。
这一点,倒是大出意料。
这么个小地方,居然还有武馆,能学武。
“你还小,等长大了再说。”陆言随意的敷衍一声。
陆行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片刻后,他重重叹气道:“好吧,我知道了。”
“肯定是娘和你说的。”
“哥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黄师傅拜师学艺了。只有我,现在还呆在家里,什么也不能做。”
“要我说,我也应该去和黄师傅学艺,学得一身好本事回来,这样才能好好的保护我们的家乡,把那些作乱的倭寇,都给驱除出去!
”
陆行说道:“我也是男子汉,我才不要一直被哥哥保护着!我现在也长大了,想和哥哥一样。和其他人一起,把那些倭寇打得落花流水!
”
“我……”陆言想了想,瞬间就能脑补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这里,历来是有抵御倭寇作乱的传统。
而且,还是民间自发的,根本不是官方组织。
可以看得出来,这片土地,饱受这些倭寇的骚扰许多时候,已经逼得当地的居民不得不自己拿起武器来保卫自己的家园。
像弟弟这种只有七八岁的小孩,都知道要抗倭寇,只能说明,他们这帮人已经无恶不作到了一定程度。
这种时候,把孩子送去学武,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即有了能力自保,也能保卫家乡。
但同时,也相当于把孩子送上了一线战场。
战场刀剑无眼,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人就死了。
一家子两个孩子,大的去了,小的就不让去了,人之常情。
“你还小。”陆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娘的良苦用心了。”
“哼!”陆行一点也不想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
很快,在兄弟两人的谈话间,回到陆家了。
天色将暗,陆家门口挂着两盏纸灯笼,燃着温暖的光,仿佛正在等着两人回家来。
门口有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正在东张西望,看到陆言和陆行两兄弟了,才转身回到屋内。
虽然她面上满是焦急,但口头上还是说道:“一个两个的,一放出去就玩野了!不过是让你们出门去买一坛酒来,孝敬孝敬你们大伯爷,结果呢?这么久还没回来,害得我们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差点就要让人去找了!”
“在路上遇见了一群小孩,他们喜欢我,和我多聊了会儿天。”陆言解释道。
刚才在路上还十分踊跃发言的陆行,此时已经默不作声,什么话都没有了。
很明显,在母亲面前,气虚,陆行根本不敢说话。
刚刚说的那些豪言壮语,不过都是说给陆言听的。
“哼,真是一天不操心都不行。”陆母道,“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倭寇有多厉害。听说距离我们十里地之外的一个村庄,被杀得没几个活口了。路过的狗叫了几声,都被扇了耳光!”
“你们离我越远,一刻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不安心,总感觉,右眼皮一直跳啊跳,害怕出事。”
陆母还在念念叨叨,十分唠叨的样子。
陆言只是沉默的听着,尽可能收集更多的信息,好为接下去的事情,做准备。
陆行则是道:“娘,你就是太爱瞎操心了。我哥这么厉害,有他在,你怕什么?”
“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陆言点头。
“你哥再厉害,功夫再强,不还是肉体凡胎?他能抵御刀剑,有金刚不坏之身?别搞笑了!那些倭寇的刀,听说连石头都能噼断了,你哥那个身板,我估计也挨不住三刀。”
陆行脸色一青,不说话了。
陆父这个时候走出来,说了一句:“行了,大过年的,别吓唬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唠叨,把人唠叨跑了,你就开心了。”
陆言对这个家庭的情况掌握得更多了一些。
今天这顿饭,是大伯爷过来找陆言了解一些镇子上的情况,以及武馆里学徒的消息,所以特意做了好酒好菜来招待。
陆言小心应对着,对自己不了解的消息,就模棱两可的回答,知道的就回答一些。
一顿饭下来,基本上陆言就已经对这里的情况掌握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个沿海地区的村落。
村民们从中原地区迁徙至此地之后,就一直扎根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
各家各户顺着祖上数过去,都有点亲戚的关系,彼此之间,是一个大宗族社会。
社会结构相对稳定,但,外部的环境,却不太稳定。
在这个地方,有倭寇作乱。
倭寇是流氓,是土匪,是强盗,是无恶不作的一帮垃圾。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一开始乘着船来,然后占地为王,在海上的岛屿扎根生活。
他们不事生产,饿了就强,冷了就强。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基本上他们盯上的村庄,最后都难逃一劫。
在他们的侵扰之下,海边的村民们提心吊胆,终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仿佛一把刀时刻悬在头上,随时可能会掉下来,就要了他们的命!
而这片土地上的人,又是善良的。
面对强盗土匪,他们一开始的做法是忍。
后来发现忍不是个事儿,就上告官府,企图让官府出兵,帮他们驱赶这些无恶不作的浪人倭寇。
只是,官府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管,管了就有用的。
浪人倭寇,各个武艺高强,手段狠厉,他们的武器无比锋利,他们的武艺也十分高超。而且他们经常偷袭骚扰,这里骚扰一下,那里骚扰一下,搞伏击战。
光是要确定他们在哪个海岸线上登陆上来,就已经足够令人精疲力竭的了。
面对这样一群浪人倭寇,就是官府出兵了,也拿他们毫无办法,无论派出多少人马,也都达不到剿匪的目的。
久而久之,官府也就不管了。管也管不了。
于是,针对倭寇的侵扰,村民们开始自发的组成一队队人马,专门为了保护这片土地的安宁而做斗争。
每个村落上,都配有这么一支有武力值的队伍。
平时农忙的时候,搭把手,种种庄稼,偶尔也能出海打打渔。
但更多的,是要训练,要保持作战的能力。
要能在倭寇来犯的时候,保护村落里的其他人,保护他们的土地和财产。
除了在村落里的武装队伍之后,镇上也还配有武馆,村落里的人都可以在里面学习武艺,平时也负责支援各个地方都抗倭行动。
就这样,在自发的组织和抗争下,村民们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因为相比起来,他们的力量,太过弱小了,根本不是浪人武士的对手。
从兵器上来说,他们大部分都是农具,顺带用来打架。而浪人武士的武士刀,是专门的杀人刀。
从体质和格斗术上来说,浪人武士本身就是为了杀人而来,可是村民们的护卫队,他们要生活要生产,就必然不会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训练上。
这些倭寇,依旧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
这把刀一日不除,村民们就一日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就一日不敢放心的让孩子远离自己的视线,唯恐一不小心就被害了。
就比如陆母刚刚所说的,隔壁十里之外的村庄被倭寇给屠了的事情,就确实发生了的。
当时,村里也派人过去帮忙了,但是……
根本没有用。
倭寇们的手段实在太厉害了,最终抢了东西,杀了人,满载而归,而他们这边,还有四个人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十里地,太近了。
血腥味甚至都能顺着山风吹过来,浓郁得让人作呕。
这次是隔壁的村庄。
下次,就有可能是他们村庄。
在这样紧绷的情况下,就不意外陆母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了。
大伯爷重重叹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先过好这个年吧,我一把年纪了,随时可能会闭眼睛,就是放下不下你们这些小辈。你以后遇到倭寇,能打的时候打,不能打的时候就躲,活着,一定要活着回来。”
家里人一阵沉默。
陆言说:“知道了,我别的本事不怎么样,保命还是很在行的。”
大伯爷说:“诶,遇上那帮畜牲……我上次去隔壁村庄看了,他们死了得有一半的人,这个年怕是过得不好了。”
他抽了几口烟,说道:“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过了,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伙儿心里都不好受,都沾亲带故的。今年过年,就不披红挂彩的了,对联不贴红联了,贴白联吧。隔壁办白事呢,我们也不能只顾自己开心,得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