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崖州?”
里长嗖的一声,站起身来。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
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黄小姑,好端端你去崖州干什么?”里长仔细一想,觉得陆言这就是小孩子闹脾气,忙对陆言解释说道:“崖州,在天涯海角,在极南之南,距离这里千山万水。你就是一路长途跋涉,也要耗费上数月的时间,才能到达!”
“这一去,要翻越不知道多少山头,要度过不知道多少河流。走啊走,走得鞋子都破了,衣服都旧了,一路上餐风露宿,天地为床,苦得很啊!更别说,你在路上,还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人、什么事啊!”
里长苦口婆心地说道。
他实在被陆言这突如其来的话,给吓得不轻。
现在的孩子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黄小姑,说不定就连村头都没出过,也没离开过村庄。
怎么一张口闭口,就是要去崖州。
崖州啊,里长自己都没去过!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崖州!
一个极南之南之地,酷暑难耐,气候磨人。
要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谁会想去那种地方?
里长就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他想要打消陆言这个可怕的想法。
想告诉陆言,外头的世道乱得很,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能把握得住的。
翠婶也是一脸惊骇,看着陆言,仿佛第一次认识黄小姑的那样。
里长好歹还知道崖州大概位置在哪儿,翠婶可就不知道了。
她只从丈夫的话中,得知了一件事:黄小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翠婶并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也没有什么很大的理想抱负。
她觉得,眼下的日子,就够好了。黄小姑为什么要去崖州呢?好多人,说着要出门,要去外面闯荡,最后可就直接死在外面,生死难料啊!黄小姑怎么会有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的想法的?
翠婶被惊得哑然无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小翠呢?
小翠则是直接一脸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崖州,那是什么东西?
能吃吗?有好吃的吗?
面对众人的质疑,陆言坚持道:“里长伯伯,我要去寻亲。”
这是陆言临时编撰出来的谎言。
不然,他觉得他可能走不出这个村子。
这个年头,要如此长途跋涉这么远的距离,去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怎么看,都是一件找死的事情。
里长和翠婶会这么担忧地看着他,也是关心他,怕他在路上受苦,更怕他死在路上了。
为了这些关心他的人,陆言愿意稍微多花一些功夫。
“去寻亲?”里长惊讶。
不过,这个理由一出,他脸上那种“你疯了吗”的表情,果然消退不少。
至少,不会怀疑陆言脑子有问题了。
“嗯,寻亲。”陆言说道,“我娘家的亲戚,还有一脉迁徙到了崖州去。我如今无依无靠,无父无母,不如去投靠一番,也能寻到我的根,寻到我的倚靠,找个可以互相帮衬的人。”
里长听了,便沉默了一阵。
虽然陆言有这个考量是人之常情,但是,去崖州,未免也太远了!
他一个大男人,都不敢轻易走这么远的路,何况一个小姑娘呢?
里长还是劝道:“黄小姑啊,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明白你的感受。可是崖州着实路途遥远,路上生死难料,不是个好去处啊!而且你娘家那一脉,未必欢迎你啊……”
“你虽然寻亲心切,可你留在这里,也并非无依无靠的。你看,乡亲们替起了房子,你就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乡亲们分你几亩薄田,你就有了可以果腹的粮食。在这里扎根落户不好吗?为什么非得要到崖州去呢?”
“里长伯伯,我心意已决。”陆言说的很坚持。
“不管如何,我都会去崖州的。走一年、两年,都可以,都没关系。”陆言说,“总有一天会走到的。”
反正,一通扯之后,陆言去崖州的事情,还是提上日程了。
里长都说不动他,翠婶一个妇道人家,更说不上什么话,虽然担忧着陆言的安危,但也只能接受陆言要离开村庄的事实。
村民们虽然不解,但既然里长都没说话,那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黄小姑答应他们的去籽机,也全都做好了。
没有半道上就撂担子不干,已经算是尽职尽责,全须全尾。
就是有点可惜黄小姑那新建成的屋子,白白放着,也没个人住了。
黄小姑也不知道几年之后才回来,又或者说,黄小姑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这屋子放着放着,新屋子就变成了旧屋子。
多可惜呀。
陆言走的那天,是丰收之后的一个秋天的清晨。
他打包好自己的行囊,拿着里长给他弄好的路引文书,然后就上路了。
行囊里,除了换洗的衣服,以及他这一年中存下的钱,还有就是村民们用新麦子给他做的饼。
饼是干粮,可以在路上充饥用的。
又实惠又方便。
再加上一葫芦的水。
这些就是陆言的全部装备了。
里长一家子,站在村头的土坡上,目送他走远。
到了这时候,再迟钝,小翠也知道去崖州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翠哭得泪流满面,十分不舍得自己的好姐妹。
看着陆言远去的背影,小翠大声呼喊道:“黄小姑!有生之年,要记得回来看看呀!
!一定要回来看看我呀!”
她哭得肝肠寸断,心里却还盼着能再见陆言一面。
翠婶紧紧地把小翠搂在怀里,也是满脸伤心的表情。
陆言头也不回,只是朝她们摆摆手,示意听见了。
身后传来呜呜的哭声,陆言也不停。
此去山高路远,古代的交通也不发达,也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陆言心想。
但是没有办法,为了前行,终究有些东西是要放下,要留在身后的。
陆言一路朝着前走。
从迎着霞光,到暮色四合。
陆言终于来到了这一次的目的地——一家在河边的客栈。
里长帮他打听清楚了,去崖州,要走水路。
在海上漂泊那么几个月,要是命大,运气好,也就到了。
如果走陆路,时间要更久,更远。
路上可能遇到的山贼劫匪,可能也要更多。
总体而言,风险倒是差不多大。
这么一比较,陆言就选择了时间更短的海路。
住店打尖,开了一个晚上的房,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不正常的响动,陆言烦躁地堵住耳朵。
想了想,也给自己扎了一个男子的发髻,看上去,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这样能节省很多麻烦。
本来身体里面装的灵魂就是男人,倒也用不着刻意假扮,就已经是少年郎的动作与情态了。
次日清晨,陆言往街上买了一点路上可能用到的用品,以及食物,准备完毕之后,就前往渡口等待船只。
只需要在这里交了船票的钱,就可以登船了。
到时候,他就一路飘摇,飘向崖州。
接下去,倒是一切顺利。
交钱,登船,只等着抛锚起航就行了。
陆言存的钱不太多,买了船票之后,基本上就是个穷光蛋,剩下的差不多只能够维持基本的日常生活所需了。
不过,陆言并不慌张。
以他的身板,哪怕去码头干点苦力,随便干个几天,钱就有了。
只要人到了崖州,一切就都十分好说。
在船上这段日子,靠着干粮,也能度日。
就这样,陆言度过了一段极为无聊的旅程。
在船上,基本上没有任何娱乐可言。
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千年不变的平静的蓝色海面,和昨天比起来,也不知道行驶到了哪里。
一开始,乘客们看到海,还挺新奇的,也不无聊寂寞,叽叽喳喳的,还有人会早起看个日出。
但时间一长,各个脸色难看,神情萎靡不振。
这简直……
和坐牢,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更要命的,是一些会晕船的人。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趟旅程的开始,真可谓是生不如死。
乘客都不耐造,只有那些出海经验十分丰富的舵手们,还怡然自得。
不过在这其中,还要算得上一个陆言。
陆言不仅没晕船,也没有觉得无聊,他甚至融入了舵手的队伍里,有空就去甲板上摸摸鱼。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摸鱼。
由于陆言钓鱼技术高超,总是能吊上来不少肥大的海鱼,所以很受舵手们喜欢。
而陆言又十分康慨,总是把他钓上来的鱼,和舵手们分享,所以舵手们投桃报李,也总是在吃喝上分外的宽待陆言。
船上的伙夫也受了陆言的好处,钓上来的鱼少不了他一口,所以陆言经常能在他那儿开小灶,吃得肚子滚圆。
如此一来,倒是使得陆言在船上的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且有趣。
顺带还解决了一下囊中羞涩的问题,没有过得捉襟见肘,十分可怜。
这在船上短短的一段时间,因为营养过于富足充分,弥补了之前营养不良的缺点,他的身量那是见风就长,抽芽似的长高不少,看上去没有那么瘦弱不堪了。
船在海上,继续飘啊飘,飘啊飘。
逐渐逐渐的,越来越往南,而随着船只的航行,天气也是日渐炎热起来。
初时,陆言离开家乡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略有厚度的袄。
而现在,身上穿的,则是平时夏日里穿的夏衫了。
一些准备不充分的人,此时被闷得受不了,就光着膀子在船上走来走去的。
舵手们看到陆言准备得如此充分,笑道:“每次在秋冬季节起航,总是能看见几个不多打听的傻子穿着厚厚的衣裳出发。然后半路热得受不了,直呼难受。你这小子,倒是聪明,什么都给准备上了。”
陆言笑了笑,手腕一抖,又钓上来一条大鱼。
鱼活蹦乱跳的,放在甲板上,还想往外条走。
闲聊的舵手见着了,立即冲上来,把鱼给摁住,然后笑着说:“真不错,今天晚上,又有海鱼汤喝了。你小子可真有本事啊,我们出海这么久,都没你这本事。你家祖上,从事武行的行当吧?”
没有人会因为陆言只身一身,小小少年模样,就小瞧他一眼。
反而,更是高看了几分。
小小年纪,就胆敢在外头行走,无惧风雨,也无惧危险,还修习得一身本事,为人处事也和大人大差不离,甚至更为周到。
这样的人,虽然衣着简朴,低调不张扬,但绝非等闲之辈!
但凡有个眼瞎的将他小瞧,那必定是要吃大亏的!
陆言听了对方的话,也不反驳,只是点头而已。
可他这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显得他来历,更加神秘了。
陆言不记得具体的日期了,只大概能推测到,现在约莫是冬天。
艳阳高照,十分炎热的冬天。
一点也不像个冬天该有的样子。
在这个温暖的冬日的太阳中,船只靠岸,到港口了。
“崖州到了!”船长大声呼喊,让客船里的乘客都出来。
一会儿就下船了,免得有人没听清话,还特意让人挨个敲门,挨个通知。
陆言早早就站在船头上等待了。
还没下到岸边呢,远远就看见了陆上郁郁葱葱的树木。
哪怕秋冬,这里也没有那么分明的气节,秋天叶不落,冬天天不凉。
陆言笑了笑,心情十分的好。
虽然不知道模拟器让他来崖州,到底是要织什么衣,又要学的什么术。
但于陆言而言,来到这么温暖的地方过冬,还是十分令人开心的。
“下船了下船了,大家慢点,慢点。”
在船员的组织下,已经被折磨得快要神志不清的乘客们,挨个下船去了。
陆言跟在其中,身型看上去,就是个瘦弱的小少年。
虽然眉清目秀的,很惹眼,但作为一个勐男,陆言自问,他走得昂首阔步,大步流星,比男人还男人,他应该是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的。
却没想到,一下到岸上之后,就惹上了一个獐眉鼠眼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谄媚笑道:“姑娘姑娘,你是刚从远方远道而来的吧?你是来寻亲的吧?”
陆言略微诧异的停下脚步,正眼看他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