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喝茶。”小厮把泡好的龙井放在茶几上,然后就站在边上看着陆言和宁善生。
不知道为什么,小厮的眼皮总是跳啊跳的,总感觉好像快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是吧……
宁善生来这里,应该就是个巧合吧。
但他心里莫名有种令他惴惴不安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和陆言的赌约可能要因为宁善生的出现,发生变局了。
希望不要是他想的那样啊……
陆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看向宁善生,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如何不能来?你家的店铺朝路开,有规定我不能来吗?我来买东西。”宁善生又一阵子没见过陆言了。
现在的陆言看上去,比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变化更大了。
身上完全洗去了作为纨绔时候的脂粉气。
在街上两人偶然遇见,宁善生是绝对不敢朝他搭话的。
害怕会认错人。
短短的时间之内,陆言竟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反观宁善生自己呢?
则是变得憔悴了许多。
上一次和陆言分别,因为陆言临别时的那一番话,宁善生回去后,辗转难眠,夜不能寐,心里总惦记着。
本想一笑置之的,可是时日久了,那一番话就历久弥新。
再加上少了陆言这个玩伴,宁善生哪怕有了关二爷,哪怕有了赤兔马,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却总是提不起兴趣来。
久而久之,宁善生已开始怀疑自己的生活是否有所意义。
想着想着,宁善生只觉得恶心。
感觉活着就很恶心。
他在这个世上,虽然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好像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愁。
只是,这世界,少了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于这世上的一切而言,他好像是全无意义地活着。
一旦开始产生了这种恐怖的想法,宁善生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他甚至去道观求神拜佛。
但是心里面也不知道要拜什么求什么,毕竟,他什么都有了,没缺什么。
唯独是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有了,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浑浑噩噩。
宁善生肉眼可见地憔悴许多,直到今天实在挨不住,跑来找陆言解疑答惑。
他想知道,同样是作为混小子的长大的,为什么陆言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
如果可以,陆言也带带他吧。
于是,宁善生就直接杀到店铺里来,直接把陆言堵在这了。
“哟,今儿个怎么不在瓷窑里烧瓷器,反倒是跑到这小铺子来了?现在觉着还是少东家好当,不想去做那手艺活了?”宁善生十分欠扁地问。
主要是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找到陆言,所以逮着机会就想冷嘲热讽几句,把之前受的气给找回来。
这大热天的,在外面跑了一身汗,可真难受。
而且,看到陆言这无所事事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
看吧,那种苦日子,虽说让人有事可做,看上去挺让人羡慕的,但毕竟是吃苦,是人,哪会想吃苦呢?
宁善生瞬间不觉得自己之前的烦恼是烦恼了。
“关你屁事。”陆言随口一答,“你要是买东西那就欢迎你,你要是不买东西那就出去。”
宁善生:“……”
敢情陆言竟然是在这里卖东西?
这厮不仅要进窑厂烧窑,还要出来摆摊卖货?这这这,同样都是纨绔,凭什么陆言忽然就走上正途了?
那股恶心劲儿瞬间又上来了。
宁善生有点儿上头,嚷嚷道:“我就来买东西,把你们这最好最贵的瓷器给我拿出来,我要买!”
小厮心跳瞬间变得加快了许多。
完了完了,完了。
既然来了,宁善生这么个人傻钱多的,少爷一定会把自己做的青花瓷卖给他吧?
这样一来少爷跟自己的赌约就赢了!
好无耻,好不要脸!
可是……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呀!
因为之前没有事先约好,这个盘子不可以卖给宁善生,不可以卖给熟人呀!
而且宁善生自己人傻钱多,这有什么好说的。
如此说来,这个赌约自己算是输定了。
不仅赚不着双倍的月钱,下个月的月钱也得搭进去。
他那见不着面的媳妇又更找不着影了!
小厮一脸惨白。
为他即将逝去的月钱哀痛。仿佛身上的一块肉被人剜去了那么痛。
当小厮已经心如死灰,告别自己即将失去的月钱与媳妇的时候,耳边听见了陆言的说话声。
“不卖。”陆言的声音十分的冷澹。
但拒绝的口吻母庸置疑。
陆言居然说不卖!
什么?
小厮瞬间愕然,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少爷居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完成赌约?
难道少爷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无耻,不是想要赢下这个赌约吗?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
不论如何,他重新看到了希望!月钱,媳妇……他还是可以想想的!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
宁善生也震惊了。
同时也恼羞成怒。
他质问道:“为何不能卖给我?你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吗?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信不信我去状告你?”
陆言轻飘飘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我这最贵最好的瓷器,都是要找一个真心懂得鉴赏的人来买的。你这纨绔,口袋里面是有钱,只是可惜,我的这些宝贝不卖给你这种不识货的人,你只会玷污了我的好瓷器!”
义正词严言,一点也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
完了又说了句好,话陆言说:“不过,把赤兔马交给你,我倒是放心的,这方面你是个行家,会对赤兔马好的。”
宁善生:“……”
这好话听起来,真特么刺耳。
这个年头,当个纨绔就连买东西也要被人歧视吗?陆言忘了,他曾经也是个纨绔吗!
恶心,真恶心!
宁善生比之前还要更恶心了!
小厮则是脸上绽放出喜色。
刚刚还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现在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看来果然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少爷是什么人呀?
少爷上过的赌局,可能比小厮自己吃过的米还多。
一个这样的人,一定是很有操守的,同时也很讲规矩的。
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这一个月的月钱,就故意使出这种不要脸的手段呢?
太跌份,太丢面了。
少爷是个好少爷!
是一个非常讲究规矩和体面的少爷!
一点也不会使用阴谋诡计的少爷!
这样的少爷他要追随一辈子!
小厮感觉雨停了,天晴了,他又行了。
仿佛又看到那即将到来的双倍月钱在向他招手。
这个赌,打得很对啊!
“呵,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就更想要知道你这店铺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了。”宁善生很快稳下神来,“莫不是没什么宝贝,怕被我这个行家看出来端倪,不敢把货亮给我看?”
陆言不是说他没有品位不识货吗?那好啊。
那就给陆言证明一下,他是如何有品位,如何识货的。
宁善生是很机智的。
陆言看着他笑了笑,然后一只手,闲闲一指,往柜台上比划,一副不甚放在心上的样子。
“都在那儿,你自己看看吧。眼睛长在你自己身上,我又不耽误你。既然你说自己是个行家,应该得有点鉴赏的水平。”
越是被如此轻视,宁善生就越生气。
简直快恶心吐了。
但同时宁善生也就越发的急于证明自己。
他想要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一双眼睛往货架上看过去。
扫来扫去,扫来扫去,几经思量,宁善生笑了一下,然后终于找到了这里头最好的那个瓷器。
真论起鉴赏来,宁善生虽说本事没那么大,但从小在纸醉金迷的环境里泡着长大,从小吃穿用度用的都是好的,好货孬货,他还是能分辨一二的。
“我就要它了。”宁善生一指。
这一指,陆言笑了,小厮却哭了。
因为宁善生指的地方,正是摆放着那个青花瓷盘的地方。
正是陆言亲手制作的,小厮说最后一定卖不出去的那个盘子。
啊!
!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它?明明还有其他的瓷器。
少爷明明没有过多的干涉,为什么最终宁善生还是选中了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月钱又要没有了!
媳妇也又远在天边了!
小厮一张脸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仿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陆言喝完了一口茶,然后给出了宁善生非常期望的回答:“眼光不错,这一只青花瓷确实很特别。”
宁善生问:“当真?”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掉进了陆言的逻辑陷阱中,甚至已经开始以陆言的观点为权威了。
陆言点了点头,十分肯定。
“真不愧是我!”听到了陆言的赞许,宁善生立刻变得得意洋洋,如果有尾巴,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快要摇起来了。
“一眼就挑中了好东西,这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得天赋异禀,还得格物致知啊!”在赞美这件事上,宁善生从来不吝啬辞藻,什么好词都往自己身上堆。
可是他不学无术久了,用的词也不恰当。
不过,他开心就好,陆言也没挑他的刺。
“怎么样?卖不卖?”宁善生继续问,眼神十分的迫切,大有陆言如果不卖给他,他就不走的架势。
陆言笑了笑,笑容很是真诚。
但商人多少得有点面慈心黑的属性在身上,才能在商海里站稳脚跟的。
更何况,宁善生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你一眼挑中了这里最好的瓷器,是你的眼光精到,只是,好东西向来不便宜,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这个价钱。”陆言慢悠悠地说道。
这磨磨唧唧的,宁善生一向挥金如土,在花钱的时候格外不手软,催促道:“你只管告诉我要多少银两。”
说完又眯了眯眼,这陆言,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不二价,十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行!”说的他好像付不起似的!
宁善生说着就要掏出荷包付钱。
在最后关头这一刻,小厮还是没有放弃挣扎,终于鼓起了勇气:“慢着!”
他终于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是宁善生识货,也不是少爷耍了什么阴谋诡计。
只是因为在那一排瓷器里,少爷给自己做的那个青花瓷定价最高。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价格最高的东西,当然也就最好。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陆言和宁善生齐齐看他。
小厮说:“宁少爷,我看你一表人才,眼光也是极其的精准毒辣,我们这里还有更好更贵的瓷器,你可以再看看。”
陆言听了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也不阻止,反倒十分地纵容。
宁善生则是皱了皱眉头。
“我又不要最贵的,只要最好的。其他的,贵则贵矣,却不值那个价格。这个盘子就不一样了。”
这个盘子,可是能最充分地证明他的眼光的宝贝!
宁善生用手指细细摩挲着那个盘子,一脸赞叹道:“看看这个别致的花纹,看看这高超的工艺,是你家少爷一辈子打马也比不上的。别的不要,就要这个。再说了,买东西讲究个眼缘,我瞧着这东西漂亮,我这眼光,向来毒辣,错不了的!”
其实,宁善生还真不是单纯的看价格来定高低。
如果单纯的看价格来定品质高低,那不就是暴露了他只是一个只看钱的草包吗?
所以宁善生故意避开了定价最高的那几个花瓶,折中选择了这个青花瓷。
价格很高,但没有高的离谱,这说明这东西有手艺在里头,还能证明他个人的眼光独到,不是人云亦云的那种无脑草包。
小厮:“……”
于是,宁善生掏出银子把钱给付了。
陆言笑着收了下来,“这个盘子与你有缘,回去好生对待吧。”
宁善生点点头,随口与陆言闲谈道:“我手里这宝贝烧得是真的漂亮,你这在窑场里待了这么久,烧出来什么东西了?及得上我手里这宝贝的十分之一吗?”
言语间隐隐有几分笑话陆言的意思。
随后宁善生把玩着盘子的底部,发现这只盘子居然没有落款。
也没有注明是哪个瓷窑里面出来的。
这倒是有些许奇怪。
宁善生问道:“怎么的这只盘子没有落款,是哪间窑场烧的?得是个名窑吧。”
“噢……这个啊。”陆言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我给忘了。”
宁善生:“???什么??”
“这个盘子是我的作品。”陆言笑着说,“摆了好久没卖出去,幸好你识货。”
宁善生:“……”
啊!
!
陆言怎么这么狗啊!
拔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