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辈子,没等到人?
听起来,像是有故事的样子啊。
陆言脸色微微变了变,又笑了起来:“不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奶奶没有给反应。
脑袋一歪,已经靠在叶水云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她还活着,就是精力不足,打起精神来说话,都十分勉强。
老奶奶太累了,又睡着了。
她闭上眼睛,安静得像个孩子一样。
呼吸很轻,如果不是胸膛有起伏,几乎看不出来,她还活着。
此时的陆言忽然意识到,叶水云说的回光返照,是真的。
这是一位日薄西山的老人。
她的生命,随时可能终结。
而在生命的终结之前,她拼尽全力,用尽最后一口气,来到了陆氏博物馆。
所做的这一切,只为赎回镯子。
镯子对老奶奶来说,应该十分重要吧。
就是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卖出去。
陆言内心暗想着。
叶水云看了奶奶一眼,叹口气,轻声说:“奶奶和我讲过,当年的往事,是这样的……”
叶水云没有见过奶奶的情郎,只知道他叫阿桑。
姓什么,不知道;哪里的籍贯,也不知道。
只知道,年纪轻轻的阿桑,十九岁,在马帮里讨活。
马帮走南闯北,用马驮着货物,往西走,也往东流。
哪里有货物需要运,他们就去哪里;哪里有商机,他们就去哪里。
他们,是一群靠马背为生的人。
像古老的久远的丝绸之路商队一样,他们靠走商为生。
走商,日子不好过。
今天走南,明天闯北,居无定所,走哪儿,哪儿就是家。
然后停下来,休息休息,休整过后,拿上货物,再出发,又是一段新的旅程开始了。
在风和日丽的某一天,阿桑跟着马帮的队伍,来到了老奶奶的村庄里。
老奶奶叫叶小山,是村子里待嫁的姑娘。
年轻的时候,长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眉目清秀,村子里想要上门说亲的人家,几乎踏破了门槛。
女儿长得好,性格也孝顺,是个难得的好闺女,父母不想她那么早嫁人,想多留几年。
这一留,就留出了一段遗憾。
留到了,叶小山和阿桑相遇的那一年。
十八岁的叶小山和十九岁的阿桑,相遇了。
他们的相遇,彷佛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邂后。
命中注定的男人,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女人,他们不可避免的相爱了。
俊秀的年轻男女,很快就陷入了爱河。
阿桑呆在村庄里的几个月,给叶小山带来外面世界的新鲜事物。
而叶小山,则是让阿桑漂泊无定的身体和灵魂,找到了一处可以安歇的地方。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叶家的闺女,遇上了意中人。
两人打得火热,眉目传情,吃喜酒,几乎是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可是,生活总是以一种意外的方式,让有情人不能终得卷属。
他无父无母,是被马帮的帮主收养,才得以长大成人。
一个孤儿,想要活着就已经很难了,何况娶妻呢?
叶小山虽说可以和他吃糠咽菜,一起过苦日子,可是阿桑却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姑娘跟着自己受苦,所以并没有急着成亲。
这一次,阿桑来到叶小山的村庄,是来采茶的。
他要和马帮的人一起把茶叶运送到国外去。
听说国外,茶叶价比黄金,他们可以赚更多的钱。
而那里盛产翡翠玉石,遍地都是,不值钱。
马帮的人带去他们没有的茶叶和商品,就可以换回这些宝石回来倾销。
阿桑想要走完这一趟商,赚了钱,给叶小山打一只最最漂亮的翡翠镯子,然后再娶她过门。
这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对心爱姑娘的承诺。
他们约定,等明年,阿桑走过了千山万水,走了江河湖海,把翡翠镯子带回来,他们就成亲。
叶小山答应了。
她没有办法不答应。
等,她可以。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只要阿桑哥回来,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马帮启程那天,天气很好,道路两旁的柳树苍翠欲滴,垂下来的丝绦一条条随风摆动。
阿桑折了柳条,编了一个花冠递给叶小山:“等我回来。”
“阿桑哥,你可千万要记得我,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少女美眸含泪,期期艾艾看着他。
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呢。
要是,阿桑哥再也不回来,可怎么办才好?
阿桑听了,四处望了望,然后轻轻亲在她的眼角,以作回应。
两个少男少女就这么分开了。
阿桑走了,彷佛也把叶小山的魂也给带走了。
阿桑走后的第一年,叶小山脸上带着卷恋期盼的笑意,等他回来。
只是,等来年柳色渐新,柳条逐渐吐出新芽的时候,阿桑还没有回来。
马帮,也没有回来。
叶小山脸上难掩失落,但没关系。
听村子里的人说,走商千难万险,可能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一年没回来,她还能继续等。
等第二年,叶小山依旧在村子道路两旁痴痴的等。
阿桑还是没有回来。
叶小山还是继续等。
她心想,如果她不等了,阿桑哥回来了,那他该多伤心啊。
还是等吧。
等习惯了,这一年,也就过去了。
说不定哪一天,一觉醒来,阿桑就回来了。
第三年……
今年,叶小山已经是个二十周岁的“老姑娘”了。
在村子里,这个年纪的姑娘不嫁人是极为罕见的。
之前的父母想留她,如今却急着把她嫁出去。
毕竟姑娘大了,不好嫁人啊!
以前上门谈论亲事的都是青年才俊,现在上门的,都是歪瓜裂枣!
做父母的,能不着急吗?
父亲说:“小山啊,你别等了。女儿家的大好青春,都让你这么等没了。他就是个二流子,专门骗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母亲说:“小山啊,你不要等了,等不出个好结果的。阿桑说不定早就跟别人跑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呢?不能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呀!外面的人啊,心眼可多了!”
七大姑八大姨,都来劝叶小山。
说的,无非都是什么,年纪大了不好嫁人。
该取舍就取舍了吧。
这种负心的男人,不要也罢云云。
总之,没有一个人看好的。
他们都说,让叶小山不要等了。
可是叶小山不!
她心里有自己的注意。
阿桑不是那样的人!
他质朴、纯洁、善良。
是一个如火般赤诚的人。
她喜欢他。
所以想嫁给他,就这么简单。
顶着莫大的压力,叶小山还是决定继续等下去。
这是个倔姑娘。
哪怕,被父亲用竹鞭打,被母亲骂,她依旧坚持内心的想法不动摇。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将就就是不将就。
许多人一辈子都喜欢难得胡涂,就这么稀里湖涂的过了。
叶小山却不。
她虽然是个女孩,但人如其名,像一座小山一样。
坚定不移,稳若磐石。
就这样,等啊等。
等得村口新栽的柳树,变成了老树。
等到第六年的时候,马帮的人回来了。
但是,阿桑没有回来。
阿桑,没有回来……
叶小山怔怔的,彷佛像做梦一样。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桑没有回来。
明明马帮的人都回来了!
叶小山在房间里哭了一场。
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她哪儿能不知道呢?
明明,村子里的人,天天在她耳边念叨,说风凉话,她都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今天,看到马帮的人独独缺了阿桑,她放在心上了呀!
心,就是刀子割了一样,很疼。
马帮的帮主主动找到了叶小山。
五年不见,帮主的鬓角添了许多白发,上次见面,还是个算得上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六年过去,他苍老得背都句偻了。
这六年里,马帮彷佛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对于这个收养了阿桑,给阿桑一口饭吃的帮主,叶小山曾经是很尊敬的。
可是今天,叶小山实在笑不出声来。
帮主问道:“小山,你嫁人了没?”
叶小山摇头。
她怎么能嫁人呢?
答应了阿桑要等他,就是要等。
等不回来,不罢休。
帮主悠悠叹了口气:“傻孩子……”
傻孩子,说的自然是叶小山了。
帮主掏出了一个手镯,递给叶小山:“阿桑不来了,他让你别等了。这是他要我转交给你的,答应给你的手镯。”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镯。
虽然水种不够好,颜色也不够翠绿,但是天然形成的纹路,像一座小山。
叶小山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阿桑用心挑选过的。
只是……
给她手镯有什么用?
阿桑答应的,除了手镯,更重要的还有人呢?!
为什么人没有回来?
叶小山不明白。
她追问帮主,阿桑去了哪儿,为什么不来找她。
是不是,见多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想回来了。
帮主又叹气,低着脑袋不看她,说道:“你说得没有错,阿桑长得俊。他和我一块走商,去到面店,被一个富商的女儿看上了。人家家财万贯,锦衣玉食,阿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人家女儿还看重他,愿意把家业交给他打理,所以就……就……”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因为帮主的话还没说完,叶小山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所以就,不回来了。
阿桑他不回来了。
果然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啊。
负心汉,薄情郎。
她白白等了这么多年!
叶小山只是哭,一颗心沉甸甸的,这么多年的期待和情谊,在这一刻,化为最复杂最痛苦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马帮帮主也哭了,他摸摸眼泪道:“这个地方,我以后也不会再来了。阿桑让我告诉你,别等他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这是阿桑最后留给叶小山道话。
此后,马帮的人果然再也没有来这个小村庄。
那是叶小山最后一次见马帮的人。
村庄里,给人说媒的冰人又开始活络起来了。
他们意外,叶小山这一次该死心,该嫁人了。
只是没想到,任何一个上门说媒的人,最后都无功而返。
叶小山,她不答应,不嫁人。
阿桑不回来了,但她的心,好像也死了。
甚至,叶小山放出话来,说终身不嫁。
再后来,为了躲避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叶小山主动离开了村庄。
她还是没有嫁人,一个人走南闯北,走过许多地方。
或许,她有个潜意识是,想要走过阿桑走过的所有路。
想要看看这些大好的山河,想要看看这些风景,是不是真的像阿桑说的那样好看。
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丰富多彩,让阿桑停下了脚步。
更像看看,外面的姑娘多么的摇曳生姿,让阿桑生了异心。
叶小山再也没有见过阿桑。
她一个人等了很多年,也一个人走了很多年。
从一个妙龄少女,到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
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叶水云叹气,说完了。
她说:“手镯,大概是在五六十年前卖的。当时我奶奶被人骗了钱,身无分文,没有办法,只能找上你的爷爷。当时你的爷爷是个有名的善人,所以就答应暂时卖给他,还立了字据呢。”
说这,叶水云把当年立的字据拿出来。
纸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了。
但上面写的字,依稀能看到,内容大约就是:今日当给陆元手镯一只,来日赎回。
“我是我奶奶收养的。我也是个孤儿。”叶水云哭了起来,“她说她在路上捡到我,见我可怜,所以就给我一条命。可是我……连圆奶奶一个梦都做不到。她就是想见阿桑爷爷一面,求一个为什么。”
像这样烈心性的女子,陆言已经见识过了。
他沉默了一阵。
很快,杨楚楚把手镯拿来了。
手镯被放在一个丝绒盒子里。
和其他展品比起来,手镯保养得算好的,依旧能看到莹润的光泽,十分好看。
陆言拿起来一看,果然看到手镯天然的纹路,就像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小山。
很明显是用了心思挑选的、有心的礼物。
陆言忽然道:“如果阿桑已经傍上富商的女儿,已经家财万贯里,为什么不给一只更好的翡翠手镯堵住其他人的嘴,而是要送这么一只花了心思的、有含义的手镯呢?”
“啊?”叶水云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