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高保勖正在节度署衙后苑与一众舞姬嬉戏,忽接军报,称刘言率大军过境,看方向似是奔澧州而去。
被扰了兴致的高保勖只好换过冠服,匆匆赶到前厅,麾下一众僚左已等候多时。
众左官见他到了,纷纷起身行礼,高保勖坐定,疲倦地挥挥手,算是回礼,如此失礼之举,众官却已见怪不怪。
盖因高保勖自得朗州后,日子过得反而不如在荆南时畅快,政令军令多方掣肘不说,便是五溪洞涧的那些蛮夷,也敢来撩他的虎须,不仅隔三差五地犯境,就连他西拓的路线也悉数堵死,生生将他困在朗州,不得伸展。
环视一圈,高保勖懒洋洋开口:“刘言率部过境,意取澧州,若我猜得不错,郭宗谊现已兵临江陵府,诸君以为,某该如何处分?”
节度上左行军司马越众而出,拱手道:“以标下愚见,当弃朗、澧二州,直奔江陵府,解大王之围,如此,方能不失先王打下的基业。”
此言于当下困局,确实是一良计,众僚左也纷纷点头附和,但弃朗州,回江陵,根本不合高保勖心意。
虽在荆南,军政诸事皆委决于他,但这荆南王位,终究轮不到他来坐,所谓先王打下来的基业,在他看来,也不过是高保融的基业,远不如自己的朗州来得重要。
当下,高保勖斜睨一眼,冷哼一声,未置一词。
行军司马满脸尴尬回到位上,他本想痛陈利害,劝主上高瞻远瞩,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但见高保勖这副不屑模样,登时熄了心思。
堂上雅雀无声,高保勖等了几息,见没人再建言,便开口道:“某有一策,诸君且听。”
群僚精神齐齐一振,各自端直坐好,作恭听状。
高保勖这才满意,开口道来:“刘言所图,不过澧州,以阻我北上回援王兄,但澧州驻有马步军一万人,就凭刘言那四五万乌合,怕也难啃这块硬骨头,依某之见,当趁刘言兵锋受挫,战事胶着时,出奇兵袭其后,刘言军必定大乱,则此战可胜!再回军袭益阳,取潭州,还怕郭宗谊不退兵吗?”
高保勖信心百倍,但行军司马仍旧心有犹疑,挣扎片刻,他担忧道:“可郭宗谊在益阳亦屯有一万余人,就算能败刘言,我军怕也受损不轻,届时哪还有余力,去取益阳。”
众僚左见有人替自己道出心声,齐齐点头称是,却引来高保勖不悦,适才他道出自己良策,也不见有人赞同,这朗州节度使,难道不是他高保勖吗?
但他也不能表现不满,毕竟朗州军中不是他一家独大,调兵遣将,治民理政,还是要赖这些僚左将领,他们或是本地豪绅,或是军中管带,若独断专行,难保城中不会生乱。
当下,高保勖略作思量,出言反驳:“益阳所驻主力,不过是郭家一曹姓外戚带的云捷军,我早已探得,这云捷军是郭宗谊那小儿一时兴起,练的新军,战场都未曾上得,岂能挡我朗州的这群沙场宿将、百战之兵?”
堂上数位带兵的指挥使一听,各自挺胸抬头,满脸骄扈,对高保勖所言深以为然。
领头的牙内都指挥使乃是其胞弟,当场起身,叉手道:“节帅所言极是,区区曹彬,闻所未闻,云捷军更是一支未曾见血的新军,哪里是我朗州军的对手,节帅放心,若攻益阳,标下打头阵,一日之内,必克其关,定斩其将!”
“好!”高保勖攘臂而起,见说动了在场领兵的将领,便一改方才的懒散,亢奋道:“好,吾弟真勇将也,若攻下潭州,汝亦可为节度使!”
高弟大喜,叉手下拜:“标下定不辱命!不克潭州誓不还!”
高保勖此言一出,其余将领也坐不住了,纷纷行军礼下拜,口中效死,争起功来。
行军司马看着堂中乱象,心中哀叹,这群莽夫被高保勖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兀自在那儿表忠心。
且不论刘言在楚西一带任刺史多年,朗、澧二城中有他多少暗桩眼线尚未可知,单说其处境,已是笼中困兽。
野兽殊死一搏时最是危险,朗州军想败刘言,定然代价惨痛,届时是否有余力攻取益阳还难说得很,更别提攻大城潭州了。
高保勖此策,也过是在赌,赌赢了,他坐拥半个楚地,赌输了,他分毫不伤,本身,他也不过是个闲散王弟而已。
可事已至此,领兵的武将都同意了高保勖之策,他也无力回天,当下领着文官僚左,拱手下拜,以示顺从。
一日后,刘言有惊无险,兵至澧州,扎营城外三十里处,静待攻时。
中军帐立,刘言急忙召来心腹将领何敬贞、朱全秀。
“节帅!”何、朱二人入得大帐,叉手行礼。
刘言虚扶一把,领二将至舆图前,圈出大营所在位置,感慨道:“瞧出大都督的意思了吗?”
何、朱二人对望一眼,何敬贞率先开口:“这小殿下没安好心,把我们当虎,把高保勖当狼哩。”
朱全秀亦是点头,郭宗谊的手段在明眼人看来不算高明,但有很效。
二将不岔神色尽收眼底,刘言哂笑一声:“我遍履楚西,对朗、辰、澧三州情况最是清楚,想平荆南,这澧州是非攻不可,除了我,湖南道行营没人更合适,何况大都督还算仁厚,给了我们许多火器,以作攻城之用,唯一要担心的,是高保勖。”
何敬贞听刘言如此忠顺,便熄了劝进的心思,但朱全秀年轻一些,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道:“凭什么要我们给他卖命!他镇宁、云捷将士的命是命,我们楚地儿郎的命,便如草芥吗!依我看,节帅不如遣使朗州,反他爷的!”
刘言闻言面露不悦,斥道:“全秀!你欲陷我等于不忠不义乎?”
朱全秀抿嘴不答,心中却对刘言的愚忠颇为不屑。
何敬贞见二人争执将起,忙出言打圆场:“全秀慎言,吾等家小,俱在潭州,且凭火器之威,高保勖来了怕也只能望城兴叹,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朱全秀冷哼一声,但话还是听进心里,由是面色稍缓,犹豫几瞬,还是叉手向刘言认了错。
刘言安慰几句,这事便暂时揭过,三人目光回到舆图上,刘言继续道:“大都督的意思,攻澧是为阻高保勖回援江陵,但依我之见,高保勖九成九都不会弃城北援。”
二将一听,心中恍悟,高保勖有回援江陵的理由吗?二人设身处地,搜头刮脑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一条能令高保勖弃城北援的理由。
刘言见状,抿嘴一笑,继续道:“因此,我们攻澧州,只需羊攻,置主力于东西两侧设伏,等高保勖自己撞上来,届时朗、澧二州,一战可复!”
二将深以为然,朱全秀更是聪敏,转念一想,兴奋问道:“莫不是节帅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
刘言直起身,呵呵一笑:“没有,但不出一日,便会有消息送来。”
何、朱二将面露狐疑,恰在此时,有亲卫来报,言有朗州旧人赴营,欲见昔年刘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