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周生辰奉旨!”周生辰说罢,双手接过这道圣旨,转身命宏晓誉收好。
看向一众兵将,他大声说道:“本王奉诏入城,众兵将皆在大营守候。若有扰民骚动者,一律处以严惩!”
众兵将不敢迟疑,立刻拱手回道:“喏!”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像是凭空落下的巨雷一般滚过郊野。
漼广等人或赞或惊,四周围观的无数士庶百姓,先是被这从未见过的整齐部伍震惊,再就附和着发出欢呼与叫好声。
弟子周天行牵来骏马,周生辰接过缰绳,听到宏晓誉近前低声说道:“师傅,你怎么能只身入城?我们是来送灵的,不是来送命的。”
“遵旨待命。”周生辰低声说罢,翻身上马。
在场的百姓们再次发出欢呼,漼广等人拱手施礼后,分别上车、上马,伴随着他进入城内。
街巷已被守城的士兵们清理出来,围观百姓们站在街边观瞻小南辰王的入城,却也因此看得清楚。
穿过几条街道,一行人到了宫城的门外。有侍卫走近前,伸手拉住了马缰绳,周生辰随即下马。
漼广伴随在右,刘巍、刘元跟行在左,周生辰仰头看了看宫城的大门,心里暗念道:为祭奠皇兄,却已经破誓。
此时的朝堂上,早有侍卫跑进去通报,再由内侍转而禀报皇帝、太妃。
已经等得心烦意乱的一众朝臣们,此时都蓦然觉得后背发凉,嘴里低声惊呼道:
“他来了”;
“小南辰王来了”;
“周生辰来了”……
六岁的皇帝刘徽,此时已被母亲戚真真唤醒,连忙端正坐好。
“诸位臣公,小南辰王前来送灵,陛下和孤,不能不让他亲自入城祭奠。”太妃对众臣说道。
“他,他带了多少兵?”有人忽然发问道。
“三千骑。”太妃说道。
“才这些兵马?”众臣不由得既是诧异又觉中州安全而庆幸。
“他带了多少人进城?”有人想起来再问。
“他一人。”太妃说道。
众臣再次发出低呼,心里的恐慌基本消失,转为了对周生辰的暗赞。
“小南辰王到!”守在门外的内侍高声喊罢,殿内的人再又觉得紧张。
太妃随后坐皇帝的龙椅边,与现场的人一起,把带着惊惧、疑虑、期许、犹豫等复杂情绪的眼神,看向太极殿的大门处。
漫长的台阶拾级而上,周生辰的神色漠然,显得极为镇定。
随着他的脚步踏进太极殿内,文武群臣再发出一声低呼后,立刻有意识地闭紧了嘴唇,各自带着恭敬、赞许、崇拜,或者就是警惕、忌恨、犹豫的心情,注视着他。
小皇帝刘徽高坐在丹陛上,周生辰扫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太妃戚真真之后,拜礼说道:“臣周生辰,叩见陛下。”
“皇叔请起。”刘徽连忙说道。
周生辰道谢后,站起身来。小皇帝欲要上前与皇叔亲近,却被戚真真按住了。
“今**迫小南辰王打破誓言入宫,实非得已。只因坊间传闻,”她试探着问道。
“传闻臣有谋反之意。所以太妃请臣入宫,以示君臣和睦、朝堂安稳。”周生辰澹然地说道,“臣若有它念,不会亲自赶回送灵。”
戚真真听罢,立刻起身走到近前说道:“小南辰王顾全大局,请受孤一拜。”
周生辰伸手虚搀:“太妃不必如此。你是君,我是臣,怎能受你如此大礼?”
戚真真看着他说道:“为了天下,既是跪了又有何妨?”
稍微停顿一下,她接着说道:“圣旨已经颁布,陛下和孤,实际上也逼得小南辰王毁了当初的誓言。虽然孤觉得心里愧疚,可事已至此,誓约不存,小南辰王不如就留在中州,辅左陛下?”
她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进一步试探周生辰,更或者可以就此夺了他的兵权。
“不愿。”周生辰干脆地拒绝了,“本王一直奉守誓言,在西州待得习惯了。再有,”
知道她和官贵们仍不放心,他若想不被过度猜忌,只有接着说道:“本王受流言困扰多年,今日就做个了结,就当做送给陛下一份登基贺礼。”
戚真真顿觉紧张,连忙询问:“如何了结?”
周生辰朗声说道:“太妃说先前誓约不存,本王就另立誓言——此生终于西州,不娶妻妾、不留子嗣。”
不留子嗣,他自然没了篡权谋逆的理由。再有什么流言蜚语,那就是毫无意义的了。
戚真真再次确认后,欣喜得几乎当场就要欢呼。
漼广接着称赞并确认道:“殿下深明大义!”其他文武官贵们,也带着惊讶、崇敬的心情,纷纷开口赞颂。
刘元、刘巍、刘长喜等皇族就此放了心,漼广却再次施礼说道:“殿下,漼某有一不情之请。”
得到周生辰的认可之后,他接着说道:“漼氏有十岁幼女,名唤时宜,先皇曾赐婚于皇族。不知殿下可否收她为徒?”
漼时宜当时被指婚于太子,可太子却于三岁夭亡。这个婚约,目前虽说有名无实,但仍未作废。
周生辰听罢,略微现出为难之色。
老谋深算,甚至说老奸巨猾也不为过的漼广,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戚真真知道这是漼广见周生辰做了那样的许诺,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抚他——或许还有借助漼时宜盯梢的用意,并借此进一步壮大漼氏的势力。
这事如果可是实现,的确能起到漼氏和皇族都得利的局面,她连忙插话道:“这是天大的美事。小南辰王收漼时宜为徒,漼氏、皇族、南辰王府,都会因为这层关系更为亲厚。”
周生辰仍是犹豫,在场的其他文武官贵连连称好,纷纷劝说。
漼广狠狠心,再拱手说道:“这是几方亲上加亲的好事。漼某如此恳请,也是为了消除漼氏与南辰王府的隔阂。”
他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漼氏文姬,当年与周生辰的舅舅南辰王爱恋。
却因为南辰王担心与漼氏联姻,会造成政敌攻讦而忍痛没有理会。现在南辰王已是斯人远去,漼文姬仍是孤身神伤。
周生辰犹豫再三,只得回道:“本王,求之不得。”
漼广自觉得计,立刻拱手说道:“谢殿下成全。”
“且慢。”周生辰侧身避过。
现场的人,本来都要为此祝贺,不禁又都堪堪止住。
“本王原本倾心军伍,并不擅于,也无耐心指教弟子。漼氏原本就是名门望族,本王何能何才予以教导?”周生辰解释着说道。
漼广连忙回道:“谁不知道小南辰王不仅武功盖世,又文采斐然?!”
摆摆手,周生辰继续说道:“本王现在可以勉强答应,却只能以十年为限,之后两边再无师徒事实。这样既可保得本王毕竟少有才能的颜面,也能让漼氏、皇族满意了。”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坦诚而坚决。
周生辰的话说罢,太妃戚真真笑着劝说道:“既是师徒,那就应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之所以这样说,出于两点考虑。”周生辰镇定地说道,“漼时宜今年十岁,那么十年后就是二十岁。这样的年龄定要出嫁,又怎能还留在王府?”
他的这些说罢,众人不由得纷纷称是。
漼广心知自己族中的女孩,真要到了那个年纪即便是还没有出嫁,的确也不能留在距离中州数百里之外的,西州南辰王府了。
他随后对太妃拱手说道:“小南辰王言之有理。”
太妃戚真真也点头附和,再看向周生辰:“然后呢?”
“太傅刚才说,漼时宜的婚约是皇族。若她出嫁之时,夫妇双方皆是尊贵无比,本王怎么好称呼她为弟子呢?!太妃刚才所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岂不是让本王与漼姑娘乱了称谓辈分?
所以本王为了避免大失体统,最多只能以十年为此约。再或者就是待她出嫁之日,我与她所有师徒名分消弭。”
周生辰回复着说道。
“孤方才所言,只是做个比喻,并非是师傅与师父混淆。小南辰王教导漼氏时宜,自然以琴棋书画这些非主要学业为主。殿下又不收她学费,漼氏时宜更不会被殿下驱使做活,理当以师傅论。师徒名分据此,听由小南辰王所言。太傅,可否?”
太妃确认着说罢,自己也觉得有趣而笑了。
一定要促成此事的漼广连连称是,又不得不暗自佩服周生辰考虑得周全。
他恳请小南辰王收漼时宜为徒,除了几方势力的纠葛之外,再就是给漼时宜的母亲,漼氏三娘子漼文君还情。
漼文君的丈夫李七郎当初得罪了高皇后,漼广担心会因此给漼氏带来灾厄,就逼迫漼文君与李七郎和离。
这对夫妻虽然恩爱,却只能屈服于残酷的现实。而他们的独女漼时宜骤然之间不见了父亲,立刻因为焦虑而不能开口说话。
漼氏一共六房,漼广是三房——坞水房的宗主。这一支只有漼时宜这一个女孩,所以大家都很宠爱她。
她不能说话,漼广当然知道与李七郎消失有关,心里愧疚于妹妹漼文君。
现在让漼时宜拜周生辰为师,漼广的意图除了保证漼氏、皇族与南辰王府都得利之外,也有让漼文君借此荣光的意味。
现在周生辰说了收徒漼时宜以十年为限,或者如果提前的话,就是以漼时宜嫁人为限,漼广对此是认同的。
至于周生辰说的“以免乱了称谓、辈分”的话,漼广也只能听从。
否则真要是外甥女与太子大婚的时候,又怎么称呼呢?难不成太子称呼小南辰王为皇太叔,太子妃却要喊“师傅?”;“皇太叔师傅”?
总之,漼广为国政考虑,只要对小南辰王保持足够的警惕就好了。随后他就拱手确认道:“小南辰王所言极是!”
太妃戚真真随即也认同,在场的文武百官一起道贺:“恭喜小南辰王喜得一徒!恭喜太傅!”
周生辰自然知道目前的漼时宜年幼,又还刚因为骤然失去了父亲,而造成了失语症。现在应该让她先在中州再安养数年,那时两人相见更为妥当。
他随后说道:“本王奉命南征‘江水’,一去恐是数载。王府内又无婢女侍奉贵女,所以请太傅待本王得胜回师的时候,再把漼姑娘送来西州。”
“一言为定。”漼广拱手答道。
“这些必会记入史册。”周生辰说道。
得到漼广确定地答复后,周生辰与新帝、太妃等人施礼道别,迈步走出太极殿。
一众文武官员一起施礼,齐声说道:“恭送小南辰王!”
走出殿外,周生辰眺望一下天际。
“皇叔留步。”
六岁的小皇帝刘徽,匆匆地从大殿内追了出来。
周生辰蹲下身子,看着他问道:“陛下还有何事?”
“皇叔为父皇守疆土多年,受累了。”说罢,刘徽认真地给周生辰躬身施了一礼。
这个小皇帝的言行很懂事,也很诚恳。但要知道,这是他作为皇位继承人的聪明。据此也能看得出来,他将来不过仍是位擅于操控帝王术的皇帝罢了。
“陛下的这一拜,臣替将士们受了。”周生辰答道。
“皇叔不留在宫里过夜吗?”皇帝刘徽问道。
“这个地方,不是臣待的地方。”周生辰回复着说道,“臣这就出宫,陛下快回去吧。出灵日,我会前去为先帝送行的。”
小皇帝刘徽默然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从高台上沿着台阶逐渐走去,心里满是失望:刚登基就觉得到处都是危险。只觉得这位皇叔可靠,却又不能多予亲近。
周生辰出去宫城,在城内士兵的护送下,骑马出了中州城。
军师谢崇,弟子宏晓誉、周天行等人,一直守候在城门的外面寸步不离,更是不错眼珠地看着城门内的动静。
一队士兵走出城门洞,守候的众人终于见到了他们的王。
“小南辰王!”众人见他安全返回,激动不已地纷纷近前施礼。
簇拥着他,众人一起返回了驻地大营。进入大帐内,他们再纷纷询问周生辰此行如何。
他说了进城入宫的经历,众人都不禁皱紧了眉头。
“殿下,您尚且年轻,怎能说什么‘不娶妻妾、不留子嗣’的话?”宏晓誉径自开口说道。
周生辰暗道:我若不那样说,此时还能坐在这里嘛?!
摆手打断宏晓誉的话,他澹澹地说道:“本王让陛下和朝廷,都要放心。”
谢崇想了想,捋须低声笑道:“殿下多年前当众立了誓约,不也就此打破了嘛!”
“可是,”凤俏疑惑地说道,“那是他们打破的,不是殿下。”
谢崇再是一愣,觉得的确是己方事务都是“由他不由我”,只得无奈地叹口气。
“另外还有件事,也算是个誓约。”周生辰说着,不禁笑了起来。
众人见他神态更为轻松,随即追问是怎么回事。
“本王只说军务繁忙,太傅却偏要送给本王一个小徒弟。”周生辰笑着说道。
众人听他详细地说了之后,只觉得好笑:那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女孩,辛苦地跑到很远的南辰王府学习,有什么意义呢?!
“此事应该谨慎对待。”军师谢崇沉思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