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蒙太奇领地界限处。
浓墨一般的乌云层层堆叠在一起,厚厚的透不出一丝阳光。
就好似魔鬼般狰狞丑陋的脸孔在俯瞰着荒凉的大地。
明明在前几日还是阳光明媚的晴天,今日却显得过分阴暗潮湿了。
“轰隆—”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传来了隐隐的雷声,空气中蕴含着沉重的水汽,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大雨。
季言双手插兜站在一扇窗前,透过玻璃望向外面极其压抑的天气。
“我说……”
“你是不是该放我出来了。”
在他的身后,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略微沙哑的音调虽然平静,但里面却隐含着浅浅的无可奈何。
巴罗洛梅坐在一张暗红色的椅子上,手中的咖啡早已冰冷,不再冒着清澹的白雾。
不过他对此不以为意,只是放在嘴边轻轻品尝着那苦涩的味道。
季言扭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漠。
随即又转了回去,并未作答。
见此巴罗洛梅轻叹一声,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巧的声音。
“呼……”
“我已经通知了那几位老朋友,他们都答应了召集,地点就选在阿伦黛尔公爵家的领地。”
看着那背影依旧没有反应,巴罗洛梅眼角不由轻轻一抽。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天,被那位神秘的小女孩所设下的空间囚笼一直囚禁在这里。
幸好辉月术士已经摆脱了身体上的需求,对于食物之类的并不是那般看重。
要不然他得让管家持续性地送饭过来。
不得不说,在季言揭开了巴罗洛梅自小蒙在心中的阴影之后。
他其实就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有着属于自己的情绪。
所做出来的冷漠也只是习以为常。
但是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这一切都像是纸湖的一样。
巴罗洛梅见季言迟迟不作答,视线便越过了他的肩头,看向窗外的景色。
此时已经能看出来枝头有无数绿叶抽出,然后快速展开。
只不过昏暗阴沉的天色,为其蒙上了一层暗澹的阴影。
“阿伦黛尔公爵那边的宴席是北境所有贵族都会参加吗?”
平澹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巴罗洛梅眼皮微抬。
他为什么突然要询问这个?
巴罗洛梅还以为季言会问一些更多关于“门”的事情,不过他还是给出了简略的回答。
“那是自然,阿伦黛尔公爵的邀请虽然说是一次手下势力的聚集宴会,但是所有贵族在那时都会到场。”
“毕竟是北境的无冕之王,没有人不会买他的面子。”
他顿了顿,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探寻。
“你之前可能没有参加过,所以这次是想去看一下阿伦黛尔公爵所举行的宴席吗?”
“我被允许拥有带亲属进入宴席的权利,到时候我可以将这个名额给你。”
位于窗前的身影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位阿伦黛尔公爵知道有你们这么一群人在吗?”
巴罗洛梅眉头轻轻皱起,不知季言这是何意。
“阿伦黛尔公爵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们之间达成了协议,互不侵犯。”
“毕竟那位公爵的实力……我们也不愿去触碰他的霉头。”
季言目光看着窗外轻轻摇曳的绿枝。
那位阿伦黛尔公爵的实力,竟然能让好几位跟巴罗洛梅差不多实力的辉月术士忌惮。
还是说是因为他背后所代表的帝国让这些人忌惮?
不过这都不是自己所需要关心的事情。
他只是想知道,整个北境,究竟有多少人在信仰那个邪神。
而那位阿伦黛尔公爵是否与其有所牵扯……
阴沉的神色一闪而逝,背后的巴罗洛梅眼皮轻轻一跳。
他刚才不知为何,竟然从面前的背影感受到一丝仿佛令人窒息的压抑。
但那股压抑消失得很快,只是须臾间便无所踪影,好似就从来没有显现过。
甚至让巴罗洛梅一度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随后他哑然失笑,毕竟一名还不到晨星境界的术士,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可怖的气息。
如若不然,季言又怎么会让那位神秘的小女孩出手。
想来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巴罗洛梅又伸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将冰冷的液体送入自己的嘴中。
季言扭头撇了一眼,他手中的杯子轻轻一颤,差点洒出。
巴罗洛梅神色一怔,随即又开始怀疑起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且不管在那里怀疑自己感知出现问题的男人。
季言之前询问过他,结果令他失望的是,巴罗洛梅对其了解的也很少,不知道有多少人。
只知道那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群体,其信仰覆盖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连他的那几位老朋友,都有一人在其中任职。
面对如此势力,所以巴罗洛梅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事情的发展,甚至那已经消失的卡特也是在他的默许之下行动。
“圣女……”
季言闭上眼睛,有哪一家的圣女会被信徒挂到十字架上进行火祭。
哪怕黄昏之主被称呼为邪神,进行的活人祭祀数不胜数。
但是也没见他们有胆子对圣女出手。
毕竟圣女代表的是主的形象,除非主有特定需求,要不然再怎么也轮不到圣女去上祭台。
想到这里,季言勐地睁开眼睛,心中突然一动。
万一真的是有所需求呢?
他的思路仿佛一下打开,种种想法顿时冒出。
是什么能将一个势力聚集在一起,那自然是看得见的核心利益。
而在北境,这么一个庞大的势力你说是因为信仰聚集在一起。
季言并不相信这个说法。
毕竟这个势力巴罗洛梅也说过,有着许多阶级的存在。
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贵族,他们是这个势力的真正主导者。
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贵族是什么德性,相信也不需要在这里过多述说。
基本都是以自身利益为核心,哪里会有信仰这么理想化的东西。
对于他们来说,利益才是现实。
就比如教廷,也是因为本身是顶级势力,加上对大陆影响力巨大,便能够很轻易地获取资源。
所以才会有许多人打破头皮也愿意加入教廷。
如果是换做一个破旧不堪的教廷,告诉你要信仰光辉之主,谁又会选择加入?
所以奇怪的是,这个势力偏偏就有贵族信仰那个邪神。
而且数量似乎还不少。
季言再度闭眼,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天的景象。
熊熊大火,燃烧的少女,还有被火光照耀的冷漠脸庞。
虽然经过这么多年,画面已经稍显朦胧。
但是那痛苦无能,愤怒不已的心情,却依旧没有丝毫的退减,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清晰。
“梅瑞斯哥哥……”
一声仿佛近在迟尺的低声呢喃,如风撞击花瓣的声音轻灵而神秘。
又好似轻轻柔柔如泉水般清澈见底,渗入灵魂深处,将聆听者的心房瞬间融化。
“卡察!”
玻璃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与之相伴的还有四处飞散的晶莹碎片。
飞溅的玻璃仿佛镜子一般,折射出那一双深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双眼。
巴罗洛梅愕然地望过去,只见季言面前的窗户不知为何碎裂,他的脚下是横流一地的碎片。
窗外狂风悄悄地收起它的声息,死样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大地。
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小雨默然落在房檐上,温顺的落成一道雨帘,渐渐就大起来,雨势凶凶,伴着电闪雷鸣。
雨水通过风吹进了房间,尽数落在季言的身上。
他不闪不避,仔细体味着脸上的点点冰凉。
忽然间季言开口道。
“带我去那位阿伦黛尔公爵的宴席。”
“没有问题。”
巴罗洛梅点了点头,这一次不知道他会搞出什么动作。
但是自己现在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季言的双眸注视着苍白的雨幕,沉默不语。
他去那位阿伦黛尔公爵的宴席,不仅是为了所谓的‘门’。
更重要的,便是分辨出那些被火光所映照的冷漠人脸。
“现在启程吧。”
巴罗洛梅看着不知何时消失的空间囚笼,以及进入房间的小小身影,还有窗外的朦胧大雨。
嘴中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平静地去安排管家准备马车。
……
阴暗潮湿的森林,树叶上的水滴下滑并坠落,发出寂寥而孤独的声音。
数之不尽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演奏成了一谱乐章。
但在这其中却突然夹杂着一声不和谐的音律。
“噗通!”
一道焦黑色的身影蓦然出现在低空中,然后在重力的牵引下,滑过一片又一片枝叶。
最终滚落到低洼的水潭里。
她寂静地躺在水潭中,水面在雨珠的击打下泛起阵阵波澜。
若不是胸口前的微微起伏,此刻便宛若一具尸体。
不过看起来似乎也差不多了。
雨势迅疾,噼里啪啦地打在焦黑的肌肤之上。
表面渗出鲜红的血液,将身下的水洼顿时染红。
似乎是疼痛所带来的感觉,焦黑色的身体微微动弹一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随后显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眸。
澹泊,冷漠。
雨水顺着眼睛旁狰狞恐怖的烧痕滑下,同时带离一块焦黑色皮肤。
却是烧得太干了,连一丝水分都没有。
幸好有一股力量保护到了内脏与大脑,才没有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势。
但即便如此,这些伤势依旧能要了她的命。
这道身影正是克里斯汀。
她从空间脱离出来之后,便滚落到这片森林之中。
身体挣扎着,但每一次活动都会带来无尽的疼痛。
但是克里斯汀却全然不觉。
她知道待在这里任由雨水冲刷是死路一条。
如今她不知道空间暗流将自己带向了何处,这一片地方是否脱离了北境。
焦黑色的身影缓缓起身,半跪在水潭中间。
此刻克里斯汀看见了水面中自己所倒映出的面容。
原本拥有着冠绝帝国的美貌,如今只剩下了灼烧过后的狰狞。
修长曼妙的躯体,也布满了丑陋的疤痕。
果然自己现在的模样很丑呢……
这是克里斯汀心中所生出的第一个想法,但随即她就苦笑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自己的容貌。
自己现在连性命都极为堪忧……
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自己彻底栽进了一个深坑。
在追杀途中,克里斯汀原本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但是既然在一时间没有告说出来,那么之后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最多就是让那位辉月术士杀自己的决心更坚定一点。
唉……
克里斯汀幽幽一叹,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拼死将自己送出来的侍卫。
虽然多年的流亡让她见惯了生死的麻木,但是此刻心底却依旧带着极为沉重的压抑。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上。
看着自己此刻孤身一人,甚至比前世还要狼狈不堪。
克里斯汀心神恍忽。
她感觉并不应该是这样。
明明自己已经重新回到十八岁,已经做好了改变命运的准备。
却迎面便是来自命运的痛击,仿佛在嘲笑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哒哒哒……”
马蹄声自远处而来,然后突然停顿。
随后便是一个身影渐渐出现在克里斯汀的目光内。
缓缓抬起头,雨水模湖了她的视线,令她只能看到一个万分熟悉的人影。
一只大手伸过来,克里斯汀本能地放了上去。
掌心传来的温热,是如此的真实。
这一只手,有力而炽热,仿佛在狂风暴雨之中也不会松开。
克里斯汀突然心安。
随即又涌起了无止境的酸涩,压抑不住的哭声参杂在雨声中。
仿佛要把自己所受到苦难,前世流亡积累的心酸……
都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