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奕令年轻的掌柜请来里正,他在红枫林中看守现场。
“我、我每日辰时都会从红枫林穿过,去东边的山上砍柴。没成想,今个儿却碰上这么渗人的事!你们看,那道士全身都是红枫,离远了根本瞧不清楚是个人!”最先发现尸体的樵夫心有余悸,与随后闻讯赶来的乡里乡亲说着他的见闻。
众人议论纷纷。
“道士昨个儿不还好好的么。”
“是啊,昨个儿还在这林中施坛作法呢,怎的今个儿就死了,还死得这般稀奇!”
“会不会是……”
“什么?”
“枫神的诅咒!”
“啊?!”
一时间,人人惊恐,更有不少善男信女当场就跪地叩起头来。
卫奕皱起了眉头。
他一向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尤其面对凶案时,更是不能怀有任何幻想或者懈怠。
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大脑。
一个道士,全身画满了红枫,又死在一片红枫林中,这样精心布置过的案发现场本身就能泄露出凶手的心机。
道士全身****,双脚距离地面三丈有余,很明显,这是一次凶杀。
凶手杀人后没有选择掩尸、弃尸或者焚尸之类的行为,而是公然挂于红枫林中,显然,凶手是希望道士的尸体被红枫村的百姓发现。
那么,第一个疑点来了,凶手为何要这样做?
是想恐吓震慑红枫村的百姓,还是一场公然的挑衅,抑或是,“红枫”和“红枫林”代表了什么特殊的含义?
沉思间,年轻人与里正匆匆赶到。
里正多年前因为红枫酒肆盗窃杀人一案见过卫奕,再次见到他,二话不说就跪伏在地,叩起头来。
“大、大人,红枫村自打酒肆盗窃杀人案后,一直平安无事,连个偷鸡摸狗的都不曾有,谁知今个儿一早就发生了这、这等大案,还让大人赶上了!真的凑巧了,两次都凑巧了,大人若是不信——”
里正随手拉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使了个眼色道,“喛,喛,张老儿,你算是这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张老儿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道,“那——半年前在这林中吊死的哑女算不算?”
里正瞬间变了脸色,喝道,“大人面前不得放肆!陈年旧事,早已了结,不过是一个寻了短见的女子,能称得上案子吗?大人,村中真的一向太平,民风淳朴……”
卫奕再次皱紧了眉头。
为官的里正一心遮掩,围观的百姓又一口咬定与神灵有关,他若想依赖这二者破案,怕是指望不上。
他打断里正的表白,冷声道,“村里可有仵作?”
里正连忙回道,“村里这几年人口流失得严重,唯一的一间义庄也在前年拆了,最近的义庄在百里之外的京兆……”
“行了。”卫奕双手负后。
凶手费尽心思布置出一个充满玄机的凶案现场,无论动机何在,有一点毋容置疑,凶手决不会就此离开红枫村。
所以,他这一次不仅要捉拿真凶,还要和时间赛跑。在凶手离开红枫村之前,抓住他!
他没有时间等待从京兆而来的仵作,只有亲自动手验尸。
“你,带着两个小伙儿去酒肆搬来一张桌几,两张杌子,拿来笔墨。”他指了指年轻的掌柜。
“你,去请来死者的家人、亲戚、族人,但凡与死者相熟的,全都请来。”他又指了指那个称为“张老儿”的老者。
“你,带几个民丁前来,围住红枫林,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入内。还有,把红枫村三年来的村志拿来。”他最后吩咐里正道。
里正连声答“是”,却不见挪步。
他踌躇片刻,问得诚惶诚恐,“敢问大人何意?”
又是搬桌子,又是搬杌子的,他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现场破案。”卫奕答道。
******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纷纷望向红枫林中的卫奕。
官爷现场破案?!
那可是闻所未闻之事,别说红枫村,就是邻村的百姓也拖家带口地赶来瞧热闹,把红枫林密密实实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卫奕目光平静,从容地戴上手套和面巾,在众人惊呼声飞身跃上枫树枝头。
只见他身轻如燕,落下无声,未见枝叶摆动,人已稳稳立住。
他向树下的张老儿点头示意,张老儿持笔持卷,专心聆听记录。
“死者全身****,周身以红漆画满枫叶图案。”
“尸体下肢、下腹部和上腹的远端出现紫红色、暗紫红色尸斑,尸僵尚未扩散至全身,相信死者死亡距今不足4个时辰,初步估计在昨夜子时至今日丑时之间。”
“死者双目紧闭,口舌不出,颈部勒痕灰白,死者是死后才被悬挂于此。”
“死者手腕、脖颈处有多处划痕,身体多处淤青,死前曾与人有过打斗。”
他仔细检查死者头部,“死者颅骨碎裂,脑右侧有明显钝器打击伤痕。伤口呈圆滑凹形,估计是圆柱顶端或者铁锤之类的重物——”
“不对。”新的发现令他皱眉,“死者前额有两处击打伤痕,伤口呈三角形,看似遭受过砖头或者瓦砾之类的重击。还有——”
目光下移,“死者左腹有一处刀伤,刀口宽两寸,深不过一指,不及肝肺。”
他眉头紧锁,“铁锤,砖头,匕首,任何一种凶器都足以杀死死者,凶手为何要轮流使用三种?铁锤意在一击致命,砖头或许是信手拈来,匕首则有恐吓防身之意,三种凶器,四处伤口,第二个疑点。”
他踌躇片刻,翻身跃下。
里正见他落下,赶紧上前,殷勤地递上温水和布巾,连声道,“大人辛苦,令小的大开眼界。”
见卫奕始终面色从容,里正又好奇地问道,“不知大人验出了什么?”
“男子,愤怒,力大,仇恨。”
卫奕洗净双手,正襟坐于桌几之后,拿起笔墨,画出一个双目怒视,四肢孔武有力,满面恨意的年轻男子。
里正探头望去,大吃一惊,“此人就是凶手吗?小的这就将画像贴于村口通缉。”
卫奕哑然失笑。
只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才能将可以称得上是彪形大汉的死者悬于林中,只有满腔愤怒仇恨的凶手才会选择拿起铁锤给了已经伤痕累累的死者以最后一击。
凶手的特征和动机决定了其行为,而他作为一个缉凶者,正是要从尸体和凶案现场反推出凶手的行为,再描绘出凶手的特征,甚至外貌。
不过,目前仍然为之尚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