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柳溥等人走了之后,朱瞻基才开口说道:“苏兄,这王子浩我也知道,他父亲是我皇爷爷身边的老人了,这次把他派来镇国卫也是皇爷爷的意思,人应该是不蠢的,只是此前没有接触过火器,才会闹出笑话,你也不用太过苛责。”
之所以要等到柳溥他们走了之后才说是因为要给苏泽留面子,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扫了苏泽的面子,这点人情世故朱瞻基还是懂的。
苏泽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还是要给他提个醒,今日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免得日后用手铳的时候误伤友军。”
“马上骑射本就没什么准头,若是再因为操作失误,误伤了友军那我就得考虑考虑要不要给骑兵装备手铳了。”
“苏兄,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舍不得银子,所以才这样说的?”朱瞻基打趣了一句。
朱瞻基倒不是觉得苏泽舍不得银子造手铳,而是以为苏泽想借他的口问朝廷要银子,毕竟这是朝廷的军队,不是苏泽的私军,苏泽没理由一直拿自己的银子帮朝廷养军队。
朱瞻基还挺不好意思的,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自从苏泽接手镇国卫之后,他就没怎么管过,一直都是苏泽在忙前忙后,说是他的亲军,结果他反而当了甩手掌柜。
“这样,我回去之后和皇爷爷说说,让他拨点银子到镇国卫,没理由一直让你往里贴钱,传出去了不知道还以为朝廷穷的都要臣子帮忙养军队了。”
“若是皇爷爷还不拨银子,那我就拿出自己的银子,反正不能再让你往里贴钱了。”朱瞻基咬了咬牙说道。
“不是银子的事,你想多了。”苏泽有些无语的看着朱瞻基,不明白这孩子在想什么,他苏某人像是缺银子的人吗?
再说了,虽然镇国卫的火器一直是他在砸钱研究是没错,可关键是私造火器是违反朝廷律法的,他如今相当于能正大光明的造火器了,没在捂着被子偷着乐是他成熟稳重,怎么可能在乎银子。
“不行,一直让你往里砸银子我心中过意不去,你如果还当我是朋友的话,那就让我出点银子,不然我心里不舒服。”朱瞻基皱眉说道。
这件事其实他之前早就想说了,看着苏泽又是忙着操练镇国卫,又是忙着研究火器,还得自己往里面砸钱,他心里真的挺过意不去的。
只是之前提的时候,都被苏泽婉拒了,此时他倒是有了个合适的机会开口了。
他是真拿苏泽当朋友的,于他而言,苏泽先是他的朋友,然后才是朱家的臣子。
他皇爷爷也许没想那么多,按照他皇爷爷的想法,苏泽是朱家的臣子,那让苏泽付出些银子也没什么,可他不这么想。
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导致两人的关系疏远了,比起如今,他更喜欢以前在清风县隐姓埋名的时候,那时候没有什么太孙和臣子,有的只有黄泰顺和苏泽,两个一见如故的友人,虽说第一次见面不太愉快。
朱瞻基也发现了,自从苏泽进京之后,两人的关系好像疏远了些,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可有的时候他明显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了隔阂。
其实被苏泽一口一口殿下喊着,朱瞻基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他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他一直喊的都是苏兄,从未直呼其名,就是想要以此提醒苏泽他还是以前那个一直跟在他后头混吃混喝的黄泰顺,而不是什么大明的皇太孙,希望两人能和以前一样以兄弟相称。
可惜苏泽好像一直发觉,虽说有时候私底下也会喊他的名字,可更多的时候喊的还是殿下........
苏泽认真的看了朱瞻基一眼,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听懂一样,自顾自的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开口说道:“不用,些许银子罢了,你那点私房钱还是留着娶媳妇吧,三瓜两枣的我也看不上。”
苏泽先是同样以打趣回应了一句,然后才轻声解释道:“银子倒还是其次,主要我还想造几门炮,还想给镇国卫所有人都装上燧发枪,这样的话工匠那边压力也很大,根本抽不出来人手来造手铳。”
“目前能独自完成制造手铳的只有以前的老匠人,陛下派来的那些人还在跟着学,别说造出手铳了,造燧发枪,刻画膛线都是个问题。”
眼见朱瞻基还想再说,苏泽有些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赚银子的本事,银子对我来说真不是难题,只要我想,我随时都能赚很多银子。”
“都和你说了银子的问题不是关键,你就好好听着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显得你聪明?”
“都特么是哥们儿,你的亲军不就是我的,这样我花点钱咋了,给哥们儿花钱我乐意,再说了,我这不是还要成了你妹夫了嘛,给大舅哥花钱应该的!”
既然朱瞻基不想两人相处的时候那么疏远,苏泽也就遂了他的意,其实他也不喜欢那种君臣之间的相处方式,朱瞻基拿他当朋友,他也是真的拿朱瞻基当朋友了的。
只是这年头君臣有别,他要真不知礼数和朱瞻基称兄道弟,少不得有人说闲话,说不定连朱棣和太子心中都会有意见。
不过等他娶了朱瑞澄就好了,那时候倒是可以兄弟相称了,就连朱棣都说不出什么不是。
看到苏泽又恢复到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朱瞻基倒是松了口气,还好,苏泽还是苏泽,他们还是朋友。
也是,苏泽说的没错,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用拿银子来衡量,这么一想朱瞻基心里舒服多了。
“行吧,既然你不要,那我就留着娶媳妇了,放心,镇国卫虽然是我的亲军,可也有你一份!”朱瞻基搂着苏泽的肩膀,很认真的说道。
苏泽微微点头,心中十分满意,小朱虽然穷是穷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都是兄弟,你的东西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敢说皇室穷,皇太孙穷的,大概整个天下也只有苏泽一人了,因为他真是那么觉得的。
皇室坐拥大明,虽然富有,可关键是国库没银子啊,银子都在那些士绅豪商手里,百姓也穷,朝廷也穷。
穷的都发不起军饷了,朱瞻基还有脸瞧不起瓦剌那群穷鬼,殊不知大明皇室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泽心中腹诽了一阵,随即又继续说道:“在我看来,大明如今最需要重视的倒不是什么银子不银子,而是教育问题!”
朱瞻基听闻此言眉头一皱,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朝廷都没有银子了,要如何推行教育?”
“大明开国以来就开放科举取士,以此鼓励百姓读书识字,每年都会出不少读书人,难道这还不够重视吗?”
朱瞻基不认同苏泽的话,朝廷都没银子了,如何推行教育,再说大明开国以来,从太祖皇帝到他皇爷爷都很重视教育,结果苏泽居然说朝廷不重视教育,这又是从何说起?
苏泽先是不屑的冷笑一声,随即才撇了撇嘴说道:“你没懂其中关键,朝廷不是没银子,而是国库没银子,银子都进了朝廷官员的口袋中,还有那些商人的口袋里,反正没进国库,也没进百姓的腰包里。”
“时至今日你都还不明白这些,我很失望啊瞻基!”苏泽拍着朱瞻基的肩膀叹了口气。
他觉得他可能把朱瞻基带偏了,现在虽然不玩蛐蛐了,可.........反正就是一言难尽,失望倒谈不上,只是觉得朱瞻基还是缺乏了一些大局观的。
苏泽觉得这些弊端朱棣应该是明白的,那些官场上的人精应该也明白,可朱棣没有去解决的办法,而那些人精则是既得利益者,都不会去推动变革,去解决问题。
国库没银子的根本原因在苏泽看来还是朝廷的一些政策存在漏洞,才会被下面的人钻了空子,从中捞取油水。
就说士绅不用交税这个问题,一直以来,网络甚至学术界有些人都会有相当多的人想当然的认为:在明朝的体制中,官方的优免让有功名的人能够不交土地税或者少交土地税。
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对于历史文献的误读,因为一直到明朝灭亡,政府也从来没有将土地税纳入优免的范围,优免始终只包括劳役中的杂役。
赋役一词,在文献中常常连用,他们代表了几千年来古代社会民众需要对政府承担的两项最基本责任:赋税和劳役,这是两个各不相干的东西。
而明朝的体制中,官方的优免一直都是不用服杂役,不是说不用纳税,只是被那些读书人给钻了空子,混为一谈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士大夫不用纳税的局面了。
朱元章时期还好,老朱镇得住,情况还不算太严重,永乐朝其实也还行,等到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正式走上前台之后,情况才愈发严重了。
文官们抱团在一起,压制武勋,限制皇室,皇帝的政令要通过文官的手才能出紫禁城,想怎么说还不是那些士大夫们说了算?
这就相当于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自然是什么对主办方有利怎么来了。
还有商税问题,明朝其实对商税收的已经很低了,大致在三十取一左右,可关键是根本没有多少商人老老实实交税,那些银子都进了士大夫们的兜里,根本进不了国库。
还有土地兼并问题,土地兼并是古代非常普遍的现象,它的根源在于封建土地私有制的发展。
在封建社会,由于土地占有关系不固定,加之土地买卖盛行,必然导致土地兼并现象的出现。
大明开国之后,朱元章其实分过一次地,可为什么后面这些地又到了士绅的手里了呢?
因为朝廷并不禁止私人贩卖土地,而古人对土地又十分看重,不管是皇帝也好,士绅,豪商,百姓也好,都喜欢没事就囤地玩,因为土地在封建时代是硬通货,远比金银珠宝来的实在,土地是能种出来的粮食的,而古代本来粮食产量就不高,粮食就更加珍贵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何百姓手里的地最后都到了士绅和豪商手里呢?
因为士绅,豪商有行政资源,可以动用政治权力和经济优势兼并小农的土地。
百姓也知道土地宝贵,能种出粮食,可他们由于种种原因又不得不把土地卖给士绅,豪商等贵族,最后沦为士绅,豪商手底下的佃农。
这是因为农民、小地主在政治经济上处于劣势,而且随着明朝赋税改革人头税的减免,佃农无需缴纳地税和人头税,只要向地主缴纳一定的地租,在灾年破产农民往往被迫依附于大地主。
没办法,土地再宝贵也要活下去才行,到了灾年农民活不下去的时候,除了卖土地就只有卖身为奴一条路可以走了,这也是为何古代一个人还没一头牛贵的原因。
苏泽为何一直都认为士绅和豪商都是吸血鬼的原因就在此处,特么比资本家还狠,资本家好歹上头还有人管着,不敢做的太过分。
士绅和豪商可没人管,天高皇帝远的,就算皇帝想管也没法管。
交通不便,信息不便,加上官商勾结,欺上瞒下,抱团在一起欺压底层百姓,都沦落到要卖身为奴才能活下去的地步了,可不就是吸血鬼吗!?
封建社会中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是造成土地兼并的根本原因。封建中央政权的软弱是造成中国封建社会王朝末期土地兼并愈演愈烈的直接原因。
当土地兼并严重时,两种矛盾突出起来,一是农民与地主的矛盾,二是封建国家同地主的矛盾。
这些矛盾的发展将出现两种结果,一是封建朝廷采取抑制兼并的措施,使兼并现象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二是直接导致农民战争的爆发。
这种情况下,苏泽将大明所有人分为了三个阶级,第一个是以皇室为代表的上层阶级,这个阶级人最少,只占了一成不到。
第二个是以士绅,豪商为主的中层阶级,他们占了两成,第三个则是那些没有功名,手里没有权力在身的底层百姓,农户,工人等等,是为底层阶级,这些人占了七成以上。
站在皇室的角度上,想要平衡阶级之间的差距就需要牺牲中层阶级的利益,来满足底层阶级利益。
苏泽目前也只是想出来士绅一体纳税这么个法子,想要完全消除阶级是不可能的,就连后世科技,文明,社会高度发展之下都没能彻底平衡阶级之间的差距,消除阶级。
想要彻底消除阶级是不可能的,那是完美的乌托邦社会,苏泽也只能去平衡,缩短这之间的差距,全力推动士绅一体纳税的政策,一视同仁,都要交税,并且士绅们还要比普通百姓交的更多才行。
就和后世的纳税一样,赚的越多的交的就越多,这样不但能让国库逐渐充盈起来,还能顺带解决一下土地兼并问题。
国库没钱在苏泽看来压根不是事,只要朝廷下定决心去变革肯定能解决问题的,正好想到了这里,又见朱瞻基还很迷茫,苏泽也就动了心思。
一边招呼朱瞻基往回走,一边在心中构思要如何给朱瞻基灌输一些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