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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时,若若心中留着些惆怅,始终挥之不去。
老人的话还留在她心中,而第一次和人类面对面交流的撼动,也一直让她难以平静。她不时驻足,回过头,失落地看向那早已看不见的屋子。
许久以后,一轮圆月已经高悬在了夜空中,而云淡星稀之下,若若也拖着沉重的步履,慢慢下了山。
她停在了湖边,透过摇曳的片片芦苇望去,和她难以平复的心境不同,湖面一片平静。
夏夜,月明,蛙鸣,虫萦。
若若捡起地上一块卵石,轻轻丢出,水面荡起几次涟漪,然后再度归于平静——她的心却没能随之静下来。
她的心中,弥漫出的情绪,正是她本以为已习惯了的孤独。正是这无数岁月里,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孤独,因为这次无趣的偶遇而,一齐涌出了。
和人相遇——在这短如昙花盛开的惊喜之后,夜空的帷幕落下,让若若尝到了苦楚的孤独滋味。恐怕不会有比这还难受的心情了吧,如此想着,她又向湖中丢去一块小石子——忽然,她想起了雅雅所说的话来。
自己去尝试一次……能在九成的苦楚中,寻找到一成的幸福?
这样就够了吗?若若不知道,但心中多了一个想尝试一次的选择。去尝试着,经历一次爱情吧?
“不不不,太荒唐了。”若若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对自己的耻笑。
居然会冒出这种念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孤独傻了。自己这么一位无趣的神明,怎么可能经历爱情呢,如果真的去试了,某位老太婆肯定会气得跑过来抓她去打屁股。
何况,若若根本不觉得,这个世间会有什么人类,能让自己由衷爱上。
这世间的男性,似乎都是些无聊的人,要么没有学识,要么举止粗鲁,要么性格扭曲,而且容貌身材之类的也不一定能如意……若若把能想到的缺点都想了一遍,越来越觉得世间根本不存在什么好男人。
所以,这个前提就根本不存在嘛。她又笑了一次,更加嘲笑自己的念头是如何荒唐。退一万步,就算有那么个人类,能有趣到被她爱上,可也会慢慢老去、死亡,那太痛苦了。
“算了。”
彻底想通了之后,她继续踏上了一如既往的苦旅。同时,也放弃去继续探究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因为若若意识到,无论怎么去思考,没有亲身经历,一定得不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可,心中的孤独,该怎么消磨呢。
也许,就算不尝试爱情,只是单纯地试试度过一段人生,会很有趣?
粗茶淡饭,早起晚归,忙忙碌碌,然后生老病死,这是若若了解的人生,大多数人类代代如此。平日里看着无趣,可一想到自己去尝试一下,就渐渐觉得有趣。
拿定主意,她开始着手准备,更可笑的是之前几千年里,一直执着于自己神明的身份,从来都没考虑过这样的事,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
若若兴致高昂,越来越觉得这是件好玩的事,着手准备的同时,不断想象着,变成人类的身份之后,去做些什么。
对了!一定要尝试写点东西,名流千古,被后世惊叹为神来之笔。又或者,写的东西很烂,虽然的确是“神”来之笔,可依然很烂。然后,尝试着去买些食材,自己烹饪一次,那也很有趣……至于爱情嘛,就不去经历了,注定不会如意。
但若若首先就遇见了一个大问题,要瞒过某位比自己还要神通广大的老太婆,实现这一切,实在是很困难。几番尝试后,也没能找到好办法。所以,这个想法只能暂且搁浅。
直到某一日,过了许久以后的某一日。
某家医院里,有那么一位灵魂,站在高处,俯瞰着自己的身躯。她满脸愁绪,因为自己的身躯注定要迎来死亡,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痛苦,所以忍受不了的灵魂,过早地离开了——若若正好看见了这一切。
那是位很年轻的女孩,生得俊俏,但已受疾病折磨了很久很久。
若若和她站在那具渐渐走向死亡的身躯的对立两侧,彼此对视。
“不坚持一下吗?灵魂离开了的话,你就真的没办法活下去了。”若若劝她。
“……不了,活着太痛苦了。”女孩无奈地摇摇头,打算就此离去。
“能有多痛苦?”
若若不能理解,在她看来,人类身躯上的那些苦楚,远远比不过灵魂的痛苦来得沉重。她对于这样轻言放弃的人有些生气,就算活得难受,可总好过那些无法活着的灵魂。
“被家人抛弃,被命运唾弃,十几年了,一直在这小医院里,什么都得不到,我已经受够了。”
“……那——”若若说,“随你吧,这具身躯,介意我收下吗?”
“……你想做什么?”
“想试试活着的感觉。”
“那你尽管试吧,我要休息了……如果你觉得,享受痛苦就是活着的实感,那就去尝尝看吧,神明大人啊,活着的意义,远比你想得要沉重。”
女孩干涩地说完,就此离去了,她的灵魂奔向了没有痛苦的永眠。
若若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用自己的灵魂去代替谁,真够荒唐的。她稍微有一点点迟疑,但还是这么做了,那具注定要死去的身躯,被她占据了,倒不如说,也只有她能做到——
但所谓的神明,毕竟和人类是无法相容的,因而出现了许多的误差。
结果并不理想,反而相当糟糕,那具身躯根本不能保存她那些记忆,也因过于她强大的灵魂,而发生了许多改变。比如说外表朝着她的样貌改变。同时,隐隐约约,能下意识将许多说不通的事变得在他人看来正常,这也许是世界自我修正的一环。
就这样,若若并不理想地,暂时变成了一介凡人。虽然记忆没能保存下来,但性格不知何故,倒是原原本本的继承了若若的性格。
以及,本来存在的那个人,已被代替了,故而不再存在。
综上所述,在事后,若若将这次贸然尝试,称之为自己最大的污点,因为太失败了。
“我叫……”几乎忘掉了一切的她,拿起了自己的病历本,写着患者的名字,不知何故,姓氏那里被人为地涂掉了,只留下了一个“想”字。
“为什么会涂掉了呢?”想迷惘地询问陪在她床边的女医生。
女医生轻轻用手拨开想额前的碎发,尽可能温柔地讲。
“因为以前你说,被父母抛弃是件很心酸的事,就和他们断绝了往来,舍弃了姓氏。”
“……”想有些落寞,她捂着胸口,因为那里在隐隐作痛。
“别怕,还有我陪着你,小丫头。”
“……”
活着是件痛苦的事,但她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女医生也察觉到了这点,颇为感慨地说:“你有点变了,以前打个针都要哭丧半天,真是长大了啊,想。”
“……嗯,没事,没那么难受。”想平淡地说。
但灵魂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遗失了。
“我想读些书。”她忽然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