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阳将沉,寂静入夜。
一点渔火漾于湖面,一只阔浆悄然划过,几圈涟漪随船而行,渐渐漾开。
无名的湖,无名的山,夜色苍茫。
——有人哼着小调。
在这片夜色中,小调的哼声与时而响起的划船声合吟。几段哼声过后,又忽然“扑哧”一声响起,听声音,似乎是有什么钻进了水里,拍荡着湖水吧?
这一阵响声过后,一个稚嫩的声音,用褒奖的口吻,夸赞了它。它——是一只鸬鹚。
刚刚钻进了水中,在几番激斗中,吞住了一只鲢鱼,然后回到小船,将鱼递给划船的少女,鲢鱼被放进船边的竹篾鱼篓。
鸬鹚这次的工作做得很不错,鲢鱼个头相当大,因而被少女摸了摸头,又得到了一声夸奖,这让它相当开心。
鸬鹚抖了抖湿透的羽翼,身上的湖水随即粒粒飞舞,一不小心,也溅到了少女身上——鸬鹚立即缩了缩脑袋,因为主人的好脸色,已随落日一同远去。
盛夏明夜,船边的渔火依稀照亮了船人。
这划桨的少女,只披着一件青蓝色、绣着桑花的麻衣,将身上一半的漂亮肌肤都大方裸露着。少女身旁的鸬鹚,也昂首站在船头,一身漆黑而发亮的羽毛很是丰满。
她们结束了捕鱼,正打算悠悠地划桨归家。
在这个动荡不休的时代,少有这样清闲的避世者。
——“鱼获可真不少。”忽然,有个年轻的姑娘声音赞叹道。
——“所以,你就坐上了这条船?”又有个声音回应,这次的声音更加柔润。
少女和鸬鹚都不知道,这条船上还有两位顺道载上,也当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她们打算过湖去,又恰好碰见了这艘小小的渔船。
一位,是坐在船尾低头看波纹的文学之神。
另一位,则是站在船边,眺望远山的爱情之神。
她们是今天在附近不期而遇的——哪些神明和哪些神明偶遇,这样的事并不稀奇。也并不有趣,她们的岁月都熬得挺无趣,因此就算相遇了,也没什么旧情要叙。
本该如此的。
——“爱情是什么?”若若问,这问题一路上,已经重复了数十遍。
“……都说了,我不知道。”雅雅再次回答。
若若立马调侃道:“你不是爱情之神吗?不是还自己经历过吗?哎呀呀,梦中相会,啧啧啧,好浪漫。所以,你不告诉我爱情是什么的话,我就把你的那点情史抖给老太婆听。”
雅雅的往事从未说给别人听过,而若若之所以知道,则是因为——那个人将这段苦短的故事,写成了文字,身为文学之神的若若,就用那双慧眼从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真,真的不知道啊。”被威胁的雅雅很是为难,干脆也坐了下来,抱着膝盖陷入了苦恼,“你这种问题实在是……我该怎么回答嘛。”
“认真告诉我就好了,反正你是爱情之神,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了吗?”
雅雅抓了抓头发,沉思了一会儿。
“爱情……就是……就是……啊啊啊,你自己去体验一次就知道了!讨厌你。”
“体验一次?和你吗?”
若若这句打趣的话,把雅雅吓得不轻,她差点掉进湖里。
“开玩笑的。”若若嬉笑了一会儿,又说,“换个方式问你吧,那个……经历爱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有九成的痛苦,还有一成的喜悦。”雅雅面色黯淡了不少,“但那一成的喜悦,也短暂无比,转瞬即逝……不过呢——有过那一成的喜悦,就足够了。”
“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对,不可否认就是自找苦吃……但,这就是爱情。”
雅雅怀念而坚定地说。
二人的闲谈,也落到了船尾身后的涟漪中,渐渐散去。
船靠了岸,少女熄了渔火,拎着今天的鱼获,和鸬鹚一起踏上了归路。
而两位船客,也在岸边驻足。
“该走了。”雅雅说。
若若问她:“接下来要去哪里?”
雅雅微微一笑。
“谁知道呢,走到哪里都行,哪里都没有区别……不是吗?”
“也是,反正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人生?我们是人吗?”
“不觉得这样说,会更有意思一点吗?”
“你还真是喜欢自嘲,不过——也不错。”
“下次见。”
“嗯,下次见。”
虽然下次,大概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她们四目相视,各自眼中都还留有些不舍,但却没那么多杂谈,可以消磨掉这过于漫长的时光。
湖畔芦苇摇曳。
这场短暂的不期而遇之后,她们便各自远行了。
雅雅向着湖边走远了,若若则跟在少女和鸬鹚留下的足迹里,朝无名的深山里走去。
这次,若若跟上去的理由倒是和爱情无关,她只是觉得那湖中的鲢鱼实在是过于肥美,所以想试一试滋味。
到时候,一小块从鱼腹上取下的肉,就那么悄悄飘到空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定会把这个小姑娘吓到。若若忍住笑意,心想又能恶作剧一番了。
没走多久,一幢泥瓦房,出现在了林中的一小片平地上。
房外挂着晒干的玉米和辣椒串,还有个架子挂着几条腌鱼,若若稍微有点惊讶,因为这种隐于世外的农人居所,实在是很少见。
——“……啧。”
若若停了下来,因为几只被养来看家护院的大鹅,正绕着房子悠闲踱步。若若相当讨厌这种动物,它们的战斗力很强,而且又很有领地意识。
某种意义上,养鹅比土狗还要更能看家。
另外,不知何故,它们还似乎能察觉到一些不属于人间的特别的东西,比如现在,其中一只就直勾勾地看着若如。
若若绕开了它,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少女刚刚处理好鱼,将它丢进了水已烧涨的砂锅里,又配上许多佐料和香料,就这么一锅闷了起来。另一边,炉灶上还蒸着饭和野菜,份量倒不少。
麻利处理完这些以后,她才走到了另一个小屋子里。
那是鸬鹚的居所,还有三只刚刚出生,羽翼尚未丰满,却漆黑如母亲的幼鸟鸬鹚。
她分了几条小鱼给自己的好伙伴,又拿了些虾米去喂它的幼崽。
在门外默默观望的若若,心中闪过一些念头。
——她们的平静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吗?也许不能。
这时,木屋吱吱作响,似乎是有人推开了门,脚步声非常轻而迟缓,来者是个相当苍老,却精神饱满的老人。
“——你是?”老人缓缓问,同时,老人暗淡的浑眸里,浮出一丝惊讶。
“……你,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