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者，缓缓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他穿着一件棕色的格子西装，戴着一顶上世纪20年代的圆毡帽，步履沉稳。

走的时候，拄着拐杖。

咚咚咚。

他起身之后，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仿若有神灵苏醒。

老者优雅的来到舞台之上，轻轻把帽子放在胸前，露出一头怎么染也永远不可能全黑的银发，对着满堂市民，深深的鞠了一躬。

“各位朋友们，早上好。”

“我的儿子犯了错，请让我这位父亲好好的教育他一下。”

“诸位，散了吧。”

他的话语深沉有力，带着某种特别的感染力，就像是电视里那些大人物讲话一样，不容置疑。

可以看得出，市民们都对他非常尊敬。

一句散了吧，不到片刻，整个大厅就为之一空。

只剩他站在舞台上。

后面还有个提着扫把的陈阳。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江北霆，心中感慨万千。

江北霆，老了。

人总是有那么几年，突然就长大了，也总是有那么几年，突然就老了。

如今的他，脸上的皱纹再也掩饰不住，而背也微微有些佝偻。

但是他的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仅仅是站在他身边，陈阳就生不起任何想要杀掉他的欲望。

江北霆转过身来，来到陈阳面前。

他像个长辈一样，双手扶在陈阳肩膀上，上下打量着他。

“瞧瞧，瘦了这么多。”

陈阳向后退了一步，刚想开口，江北霆却抢过了话头：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

陈阳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当然。”江北霆把手背在身后，望向一边。

“我还知道你从那个岛上回来后的一切。”

“实际上我一直注视着你，特别是在西城发生的一切，你的表现真的让我很惊艳。”

“你竟然可以为了那么虚无缥缈的目标，奋斗了那么久。”

陈阳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只觉得挫败。

好像自己这一辈子，都被江北霆玩弄于股掌之中。

“所以呢，你为什么不派人对付我？”他问到。

江北霆微微摇头：

“我为什么要对付你？”

“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看得出来，我已经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而你是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杀掉你？”

陈阳咳嗽了一声：

“我，不是你的儿子。”

“我的母亲和另外一个男人生下了我，然后你当了接盘侠。”

“而且我还杀掉了你的亲生儿子，打死了你的妻子。”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江北霆听的笑了，肩膀都在颤抖，反问道：

“两个人之间恩怨多了，联系不也多了吗？”

“我其实，很想听你叫我一声爸爸。”

陈阳捏着手里的扫帚，冷笑道：

“我其实，更想把你的头锤爆。”

“唉。”江北霆无奈的摇摇头：

“这么多年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

这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就很奇怪，陈阳嘲笑道：

“你自己是头号战争贩子，现在跟我说不要打打杀杀的？”

“我不想跟你争辩这些。”

江北霆走到舞台边上，头微微一侧：“过来吧，站我身边。”

陈阳照做了。

江北霆看着空无一人的连排座椅，感慨道：

“我曾经站在无数个这样的舞台边缘，对面全是人。”

“我想用自己的思想，用强权去改变他们，去让他们为我驱使。”

“但是我失败了，我曾经拥有过无上的权力，但那只是昙花一现。”

陈阳有些不解：“你说这些干什么？”

江北霆继续道：“我想告诉你，我的儿子。”

“你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人，他虽然看上去被权势迷了心窍，但是他并不是为了权力而去追求权力，他想改变整个世界。”

陈阳对他这个称呼感到恶心，讥讽道：

“这就是你挑起战争的理由？”

江北霆瞪了他一眼：“战争是我挑起的？”

“我问你，到底是谁搞出了嗜肉病毒？”

“不是秦政瞎鼓捣，追求长生，不是你和秦小欢胡乱参与，这世界到现在还是原来的模样。”

陈阳一摊手：“原来我是头号战犯。”

江北霆一摆手：“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

“现在整个世界的生产结构已经调整过来，人造肉也取得了重大突破，阵痛已经过去，一切都恢复如初。”

“只不过，我们这群人却也谢幕了。”

说到这话，陈阳倒也承认。

多年过去，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不过曾经的战神变成了他这个鬼样子，曾经的王婿也成了个老头。

“但是。”

江北霆突然话锋一转：“我这个老戏骨，不愿意谢幕。”

“我喜欢这种感觉，站在舞台中间的感觉。”

他说着，抬起了头，似乎有些陶醉，哪怕他面前只是一排又一排的空椅子。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我要感谢命运，让我在最强大的时候找到了芯片。”

“芯片给我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让我意识到，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改变世界。”

“那就是金钱的力量。”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很深刻的道理。”

“这世间所有的理想，热爱，道德，原则，全都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

“这世间所有的罪恶，污秽，暴力，不洁，全都是来源于贫穷。”

“简单点说，要是所有人都有钱，这个世界，就是天堂。”

陈阳接了一句：“所以你建立了天堂市。”

江北霆点点头：“对。”

“而天堂市只是个起点，我最终的目标是让全世界每一个角落都变成天堂市。”

陈阳摇头：“这不可能。”

“愚公移山也有人笑不可能。”

“这本就不可能，你也许买下了天堂市，但是你不可能买下整个国家，买下整个世界。”

“我不需要去买下他们，我只需要把天堂市的价值观念一直对外输出就行。”

江北霆终于说道了重点：

“我认为，天堂市的有钱人，才是人类最完美的模板。”

“即使我不能把全世界每一寸土地建设成天堂市这么富有，但是我也要让人们都向往天堂市，追求天堂市的生活方式。”

陈阳大概是懂了。

可是。

天堂市的有钱人，真的是人类标杆吗？

天堂市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真的是人类模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