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辰还活着。城里弹尽粮绝,汉辰拼尽最后的气力鼓励兄弟们死守嘉宁关。
汉辰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来救他,也不知道围城的叛军如何能撤离,仿佛从来没有陷入过如此的绝境。
所幸城里的百姓十分齐心,有了叛军昔日进城烧杀掳掠的罪行,百姓们是拼死抵抗,自发组织起来配合军队在城头守城,将食物分给军队吃。
副官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个水萝卜递给气息微弱两天水米未进的汉辰。
“少帅,吃点东西吧。”
汉辰干涸的薄唇微启:“给兄弟们吃吧,我还挺得过。”
副官知道劝也无用,几日来这位年轻的长官就一直同弟兄们同甘共苦,在炮火最猛烈的城楼指挥着用最原始的方法防御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城。
一阵轰鸣声,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有飞机。”
几架飞机低低的在城头盘旋飞过,扔下一些给养后离去。
城外大乱,汉辰强撑了城墙起身,努力分辨是哪方面的兵马。
一阵寒风掠过,漫天飘下粉色的纸片,如花雨一般。汉辰终于发现传单是龙城方面的,是七叔写给城外二一三旅弟兄的。
晌午时分,轰炸声响起,此起彼伏。
北城冰封的河道被炸开,北城外利用冰封河道攻城的士兵鬼哭狼嚎着落水。叛军阵营大乱,僵持到傍晚时分,两个城门外的围军已经撤离。
汉辰终于同七叔紧紧拥在一起:“龙官儿,七叔回来了。”
汉辰伏在七叔的背上,如小时候一样紧紧的贴搂着七叔,隐隐感觉到七叔的心动,被七叔背下了城楼。
“龙官儿,你的胃病,要快去治疗,不能耽搁。”七叔的话,汉辰不做答,久久的说:“七叔回来了,汉辰的病也就无妨了。”
小七迟疑片刻,没有说话。
龙城城楼指挥部内,杨大帅上下打量着立在自己眼前的叔侄二人,没有说话。
小七意气风发,巧破敌兵,得胜而回。而且他巧妙的利用了荀世禹、欧阳东的矛盾,又以云城许北征和东北胡云彪在湖广南征南方军的力量威慑了欧阳东退兵,叛军溃败。所谓的叛军,是荀世禹收买了武平所为。真相大白后,仿如一场噩梦惊醒般,心有余悸却有惊无险。
汉辰沉默不语,对嘉宁关之围没有过多的解释,更没有死里逃生后见到亲人的欣喜。
杨大帅沉吟片刻向汉辰招招手:“老大,你过来。”
汉辰走近几步,杨大帅冷冷的看了他,冷不防飞起一脚:“畜生,孽障!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得意了?你这是存心看老子笑话!”杨焕豪边踢边打,汉辰措手不及,惊得小七冲前两步抱住汉辰。
“大哥,你冤枉龙官儿。龙官儿也是被团团围住,他怎么能救援龙城?当初嘉宁关布阵是大哥安排的。”只有小七有这胆量去反驳。
“我没死,轮到你说话了?”杨大帅骂道。“就因为我不让他在城外扎营,他存心踩雷给我看。”
“凭父帅怎么处置发落吧。被困嘉宁关,汉辰无能。”汉辰心里充满委屈,当时他曾力谏父亲,但父亲不听才惹此险境。
汉辰满怀的委屈,冷风拂过,掠起汉辰额前一缕浏海。
“龙官儿,七叔有件事求你帮忙。”小七出门就拉住了汉辰。
汉辰抬起头,虚弱的目光,脸上含着漠然。
“这次的‘天兵’是多亏了子卿和凌灿帮忙。许姐夫那边,我去周旋。只是子卿那边,要辛苦你亲自帮我把飞机和军队还回去。替我谢谢他。真是危难见真交,子卿和胡大帅真是在关键时候救了杨家一把,不然单凭我的一人之力,于事无补。飞行队返程复命,你随了他们去见子卿,把这封信给他。”
七叔将一封信递给汉辰,又将颈上的豹牙解下挂在汉辰脖子上:“戴上他,保你平安,很灵验的。七叔不能再离开龙城,就在龙城收拾残局;给子卿还情,就靠你了,七叔等你回来。”
“父帅知道吗?”汉辰冷冷问。是呀,七叔回来了,父帅哪里还会在乎他的存在?
“大帅在同我生气,哪里还顾得你。去吧,都是七叔不好,让他迁怒到你了。”
汉辰笑笑,就是没有七叔的存在,父亲何尝会让他好过。
“七叔,你,父帅他怎么说~~”汉辰终于忍不住焦虑的问。
“傻东西,你还担心七叔?七叔这回是戴罪立功,功过相抵,老爷子会手下留情的。”
汉辰笑笑,七叔就是七叔,看七叔自信得意的神色,父帅莫不是默许饶过七叔了?
汉辰见到子卿是在天津。机场上一身飞行夹克英姿飒爽的子卿迎着呼啸的北风跑过来,汉辰一眼就认出他。
二人对视片刻,子卿笑吟吟喊了声:“伙计,总算见到你了。”,就同汉辰拥在一起。子卿身上弥漫着醉人的淡淡科隆香水气息,飞行员的习惯嚼着口香糖,洒脱的拉了汉辰坐车而去。
子卿抖落着七爷给他的那封信:“你小子看好了,七爷把你交给我了。吃喝拉撒都归我管了。”子卿得意的笑:“真是我胡孝彦的媳妇了。”
子卿身上有种让人一见如故的亲热,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生涩。
按了七爷信里的吩咐,子卿安排西洋名医为汉辰检查身体看病。汉辰的胃病很严重,要好好调养,做检查时胃里恶心得难过,子卿就一直陪着他。
杨焕雄终于立在久违的杨府大门口,那门口狰狞的石狮子和黑漆大门都是那么熟悉。
迈腿往里走,胡管家迎出来拦住去路说:“七爷,老爷吩咐过,七爷不能进门。”
杨焕雄皱紧眉头。
“老爷说,七爷从这门里站着出去了,就别想再进来。”
杨焕雄倒咽口气,是呀,站着离开杨家门,他怎么能轻易的说回来就回来。
“我明白。”杨焕雄说,倒退几步到台阶下,撩衣跪在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门口的卫兵也窃窃私语的猜测。
阴翳的天空,风雪欲来的征兆。
看着长跪在大门外三个时辰的七爷杨焕雄,胡伯凑过去低声劝说:“七爷,你先回去吧。等老爷气消了,找个适当的机会慢慢疏通吧。天冷,七爷别冻坏了。”
杨焕雄不做声,沉默的坚持。
傍晚时分,飘起零星的雪花。
杨大帅的车开过来,在门口停住。
“你走吧。”杨大帅冷冷说:“杨家给了你生命,你为杨家解了围。彼此不再相欠,去吧。”
“大哥,求大哥放小七回家。”
三天三夜的风霜雨雪,小七坚持着长跪在大门外,往来人们惊讶而费解的眼神不时投来,开始有军中的老人前去找杨大帅讲情。
二一三旅的将官和昔日受过七爷恩泽的将士们闻讯而来,越聚越多,跪满一地,杨府门口过往的道路都被跪满的官兵堵塞,众人默默肯求杨大帅饶过七爷。
“大帅不饶过七爷,我们就陪七爷跪死在这里。”
“对,我们誓死追随七爷。”众人异口同声。
冬日的傍晚,寒冷异常,七爷咬了牙关劝身后的兄弟们:“弟兄们,诸位的好意,焕雄心领了。但是请兄弟们回去吧,大家好意在帮小七,如果弄巧成拙被我大哥误会是兵谏逼他就范,小七就罪不容恕了。小七违犯家规在前,忤逆兄长于后,家法严惩实在是罪无可恕。诸位的深情厚意,小七心领,大家请回吧。天冷,冻到了兄弟们,小七于心不忍。”
众人迟迟不肯离去。
大太太在门内偷偷窥视了很久,每次都被娴如拉劝:“娘,爹不要你出门去见七叔,娘还是别惹爹不痛快了。”
白天,天际又飘下小雪,冰茬般的点点星星,沾身即融。
雪粒沾在七爷干涩的薄唇上,七爷仰面看了阴沉沉的天空。
“豹儿,七弟~~”大太太终于忍不住从门后冲了出来。
“嫂娘~~”小七百感交集,眼泪立时涌出了眼眶,扎在嫂娘的怀里呜咽:“嫂娘,小七不孝,让嫂娘担心了。”
大太太抚摸着小七的头发:“豹儿,你这孩子呀。你怎么跑,也跑不出你哥的掌心呀。你这么闹,可让他如何能饶你呀?你告诉嫂娘,嫂娘该这么做才能救你?”
七爷杨焕雄抽噎不语,刚强的汉子,面对强敌都毫不改色,几日来跪在门口都没有的失态,却在嫂娘身边如个幼童般的脆弱。
“谁让你出来的?”一个声音响在身后,杨焕雄抬起头,大哥杨焕豪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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