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琛没有打消对我的怀疑。
在上车之前,他最后看了我一眼。我远远同他对视,没有开口道别。他的眼神在告诉我,他不会就此罢休。他这个人太过执着于刨根究底,这也是从前秦森认为他不适合律师这一行业的原因。如今王复琛已经发迹,却仍然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也不知道这种刨根究底的精神最后究竟是会害死我,还是会害死他自己。
等目送他的车驶远,我才转身回屋。
或许是受到王复琛那番话的影响,简岚一整个晚上都心情不佳。哪怕是在厨房和我一起帮秦森打下手的时候,她也表现得格外心不在焉。我原以为她是有备而来,没想到直到吃完晚餐早早离开,简岚都只字不提上回我告诉过她的那件事。
“你会不会帮王复琛?”反倒是在临走前,她突然主动冲秦森开口,紧接着不等他回答,就率先懊恼地皱起眉头摇了摇脑袋,“算了,那是你自己的事。”
秦森端着两只碗身形笔直地站在餐桌旁,看看她,再瞧瞧我,似乎也并没有要回答的打算。
我把简岚送到了门外。她停在自己的车边,低下头来在挎包里翻了好一会儿车钥匙。
“其实只要你开口要求,他肯定不会接受王复琛的委托。”说这句话时她没有抬头,而是拎了拎挎包,想要确定钥匙是不是真的在里头。
我弯起嘴角笑笑,“我觉得不会。”
总算捞出了车钥匙,她吁了口气,略显责备地敲了我一眼:“明明只是你不想逼他而已。”
稍稍一愣,我无法理解她这句话。我不想逼他?是这样吗?
这种说法让我莫名感到恐慌。
幸运的是简岚没有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她给了我一个拥抱,同我道别。我抱紧双臂立在门前,等待她的车消失在夜色的尽头。夜风刮过我的脸颊,我忽然感到胃部不适,有点作呕。捂住嘴咽下呕吐的*,我回身准备回屋。今天的一切都让我不大舒服,我需要早点休息。
可就在我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一双冰凉的手猝不及防地从我脑后伸出来,捂住了我的嘴!
我一吓,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来人迅速拖到了别墅旁的灌木丛后头。在我试图反抗的时候,对方克制而急促的声音忽而响起:“魏琳小姐、魏琳小姐!”她捂紧我的嘴,小弧度摇晃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我冷静下来,“不要怕,是我——陶叶娜,你还记得吗?”
的确是陶叶娜的声音。她声线有些颤抖,整个身子也隐隐发颤,显然对这种危险的行为没有任何经验。我便收住扭动挣扎的动作,也不再紧抠她的胳膊,放松身体好让她卸下警惕。
果不其然,见我不再尝试挣脱,她不过五秒就松开了对我的束缚,只很快又抬起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掰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中竖起食指抵到唇边:“小声一点。”她说完便向灌木丛外头张望,好像是要确保没有人发现我们。
迅速打量她一眼,确认她身上没有带武器,我才悄悄把手伸进外衣的口袋里,握住那柄防狼三截甩鞭。“你想做什么?”后退半步与她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我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盯紧她的一举一动,“秦森还在里面,要是我短时间内没有回去,他会出来找我。”
“我知道。”听到我的声音才转头将视线投向我,她神情紧张,一直在留意观察周围的动静,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我把手放在衣兜里的小动作,“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该说的我上次都说过了。”我又往后退了半步,“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直接去问秦森。”刚才挣扎的过程中似乎磕碰到了左手的小拇指,此时此刻我已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接口发疼,希望不是撕开了皮肉。
“不,这件事我只能问你。”陶叶娜使劲摇了摇头,呼吸还有些急促,“我知道秦先生不会对我说真话。”吞了口唾沫,她嗓音抖得比适才更加厉害,“‘那个人’……你上次提到过的‘那个人’……就是sanchez harris,对不对?”
几乎是在那个名字钻入耳内的瞬间,我僵住了身体,脑子里忽而一片空白。
“三年半以前……sanchez harris的私人飞机载着他本人和另一名乘客离开美国,在x市的国际机场降落……从那以后,sanchez harris就失去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朝我走近了一步,隐在暗处的脸被刺破银杏树繁密枝叶的昏黄灯光打亮,终于让我看清了她苍白的脸,“当时和sanchez harris一起去x市的,就是你,对吗?”
她那仿佛知晓一切后震惊而不可置信的表情与我记忆中的某些画面重合,某个瞬间我竟然觉得她的脸和秦森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很像。太像了。她和秦森。
“他绑架了你——所以之后秦先生才会独自回到x市——他找了你半年……半年!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陶叶娜还在缓慢地向我靠近,那张恍惚间与秦森神似的脸慢慢逼过来,让我忍不住抽出衣兜里的防狼甩鞭,摁下开关用力抽向她的脑门!
这一鞭来得措手不及,陶叶娜完全没有预料,生生挨了一下痛呼一声!我借机伸脚一扫她的下盘将她绊倒,同时跪下/身坐上她的后腰,听到她还在呻/吟便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拽起她的脑袋,俯身凑到她耳边。
“你是谁?”我揪紧她那头细软的长发,压低声线逼迫她回答,“你还知道多少?”
她吃痛地倒抽一口冷气,大抵还没能从疼痛感中抽离,一时发不出声音。
那一刻我急躁得突然就想杀了她。
“魏琳——”别墅大门那边却赫然响起了秦森的声音,恐怕是他见我没有立刻回去,已经出来找我。
灌木丛里并没有陶叶娜想象的那么隐蔽,它距离别墅太近了。秦森很快就会找过来。
我看一眼陶叶娜,只能猛地拎起她的脑袋往硬邦邦的泥地上一砸。她细微的呻/吟戛然而止,失去了意识。捡起刚才被我扔到脚边的防狼甩鞭,我把它塞进兜里,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挤出灌木丛,刚走出五步就险些撞上了走出拐角的秦森。
他已经解下了围裙,穿着那身单薄的衬衫和西裤,面向着我背光而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清,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视线灼人。
“去哪了?”他在看清我的第一时间就张了口。
“看到一只猫。”我下意识骗他。
他的目光却已经落到我的腰侧,平淡的语气中透不出情绪:“看到猫需要用防狼甩鞭?”
低头扫一眼衣兜,我才发现刚刚行事匆忙,把防狼甩鞭塞到兜里之前我忘了将它收拢,鞭头就这么探出了兜口。我抬头看他,没有慌张,只又编了一个谎话:“不确定是猫还是黄鼠狼。”话音还未落下,我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我知道秦森不可能相信我的鬼话,但大脑总是不受控制地给嘴唇和声带下达撒谎的指令。
不出我所料,秦森仅仅是看了我一眼,便绕过我挤进了灌木丛。我飞快转身紧跟在他后头。他在灌木丛后边那片泥地驻足,环顾四周,面上神色不改。我停在他身边,发现陶叶娜刚才昏迷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她逃走了。
有什么反光的东西在我眼前一晃。我仔细看看,注意到她拉下了一条手链在灌木丛边。这让我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自己浑身肌肉僵硬,甚至连呼吸都不能自已。我能够发现的东西,秦森不可能发现不了。我的余光好像已经捕捉到他低头看向那里的细微动作。
但几秒钟之后,他只是蠕动双唇吐出四个字:“走吧,回去。”语罢便在转身挨到我胳膊的同时抓住我的右手,拉着我拨开灌木丛挤出去。我尚且惊魂甫定,拿不准他究竟是没有看到那条手链,还是看到了却装作没看到。
他会装作没看到吗?我不确定。如果真的是装作没看到,那他有什么目的?
不论是陶叶娜的消失还是秦森的反应,都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彻底回过神来。这直接导致冲完澡以后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一个小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距离秦森去浴室洗澡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他在干什么?
我趿了拖鞋下床,原想要去楼下找他,却在准备下楼之前听到阁楼上依稀传来了浪潮声。a波音乐——那是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声音。犹疑一会儿,我选择先上阁楼。扶着楼梯拾级而上,能够嗅到空气中潮湿木头的气味。阁楼往常都是用来储放杂物,过去这三年我也只会在大扫除的时候连带着把它打扫一遍。v市的春季和x市一样会有返潮,而这些天我跟秦森都待在医院,恐怕阁楼里的杂物都已经生了毛茸茸的霉斑。
灯光从四方的楼梯口投下来。
“秦森?”快要爬到阁楼时,我抬高声音叫他,希望能听到他的回应。
秦森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那个四方小窗似的楼梯口。他穿着那身灰色的家居睡衣,蹲在白炽灯暖融融的光线里,朝我伸出一只手:“过来。”
把右手给他任他拉我上去,等真正到了阁楼,我便发现这里的模样和我想象中的不同。秦森把杂物都收拾到了别处,腾空了整个阁楼,又在靠窗的地板上铺好了床垫和被褥。位于阁楼顶部的那扇天窗被打开,抬起头就能透过厚玻璃看到外头的星空。
“我都快忘了阁楼还有这个设计。”我一时没法把注意力从那扇天窗上挪开。在我的印象里,自从这幢别墅建成,这扇天窗就一直被木窗叶封着,从未打开过。久而久之,我已经快要忘了它。
“这里跟x市不同,晚上能看到星空。”秦森把我牵到地铺旁,解释得从容不迫,“原本设计的时候就是希望今后有机会跟你一起看看,可惜这三年多都荒废了。”
脱下鞋,我跟他一起爬到床垫上,并肩躺下。仰躺在这个方位视野最为广阔,可以看清夜空中点点汇聚成河的星光。秦森说的没错,这里和x市不同,x市的夜晚从来瞧不见半点星光,而这里的夜幕却能勾勒出银河的形状。
我不由想起x市的夜晚。夜空如墨纸,渐渐浸染了城市霓虹灯淌出的颜色,从此再未黑得纯粹。v市的夜空则透着深沉的钴蓝色。那是被银河中忽明忽灭的星光照亮的色彩。
“我在灌木丛后面看到了一条手链。”秦森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如果没有记错,那是陶叶娜的手链。”
“嗯。”我随意应了一声。他果然不过是装作没有发现而已。
“你攻击了她。”静默片刻,他口吻平静地陈述。
“你教我的。”没打算否认,我依旧盯着玻璃窗外闪闪烁烁的银河,“要学会自保。”
“所以那个时候你杀了他?”抛给我这个问题时,他的语气出奇地平淡,就好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天气,“我赶到的时候,你告诉我再也不会有人伤害我们。”
我缓慢思索了几秒,才明白他在指谁。
“你信吗?”我于是问他。
秦森没有即刻回答。他握住了我的手,习惯性地攥进手心。
“不信。”半晌,他才慢慢出声,“我说过,人类的表情和眼神能够暴露很多信息。”顿了顿,他捏捏我的掌心,“当时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撒谎。”
我合了合眼。目之所及是一望无垠的星空,视觉效应引起了某种生理反应,加上角落里音箱播放的溪水潺潺流动的声响,我不再感到心烦意乱。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兴许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问,他这回没有多做犹豫,“我信奉的是唯物主义。我知道生理上的变化会给心理带来什么。”他说,“如果不是那个手术,你不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疲乏,我静静听着他的声音,竟觉得那像是从遥远银河传来的呓语,跨过几亿光年的距离,早已变得模糊不已。只有他掌心的温度隔着皮肤裹住我的手背,真实可触。
我突然感到讽刺,禁不住轻笑:“所以那些因为事故而引发变态人格的罪犯,其实都没有错吗?”彻底合上眼,我让自己陷入短暂的黑暗,“秦森。你在自己骗自己。”
他有几秒的沉默不语。
“没错。我在自己骗自己。”而后他坦然承认,直白的态度一如从前,“有时候我也会有种错觉,觉得你还能够产生感情。就像上次,你告诉我你还能清清楚楚记得七年前我们之间那些往事。”他结着厚茧的指腹缓缓摩挲我的手心,仔细得好像要将我手掌上每一条纹络的细枝末节摸清,“所以我偶尔会想,或许你当初动手的确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仍然闭着眼,我细听溪水低颂似的流动,没有开腔。
“但这是个悖论。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真的还有感情……”他低稳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要同流水声融为一体,卷着凉意淌入我耳中,“就不会用采取那种手段。也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分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我却能够感觉已有滚烫的液体从我眼角渗出。我紧合着眼偏过脸,好让它们快些滑下我的脸。
“你爱我。”我说。
沙哑的嗓音还是出卖了眼泪。
秦森伸手掰过我的脸,侧身把我揽进怀里。
“我爱你。”他的声线依旧平静,一手扶着我的后脑勺,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前额,“魏琳,我们试试。”力道适中地揉捏我的后颈,他以此作为安抚,“没有什么不可能。我们试试。”
我把脸埋向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任由泪腺胡作非为。
空气中还漂浮着受潮木材湿凉的气味。溪水声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后来的事我印象不深。只记得沉沉浮浮中我们紧贴彼此,好几次我以为已经结束时,又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嘴唇轻咬我的耳垂:“再来一次,魏琳。”他似乎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再来一次。我们再来一次。”
我时而看得到星光,时而又好像沉入了水底,只能如溺水般抱紧他,寄希望于他能把我救上水面。
“不要分心,魏琳。”每到这时秦森都会轻吻我的脖颈,继而将干燥的双唇贴向我的耳,“不要去想以前的事。”
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重新开始。我们也不可能有未来。
如果不再回想过去,我又怎么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陶叶娜一直执着于真相是有原因的……
她想找到秦森发病的原因,然后想办法让他痊愈。为什么她那么在乎秦森呢?也是有原因的……
她喜欢秦森这是肯定的,但她不算女配,因为她对秦森的感情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_(:3∠)_
话说我至今为止都没写过太多关于秦森家人的事呢【这个也算提示吧
感谢豆豆的三颗地雷和飘然雨蝶梦、nana、萌蘑菇的地雷和莫负时光的两颗地雷!抱住你们使劲蹭蹭!还有你们在,我一定会加油写下去!么么哒!
也感谢至今还在留言的小天使们(づ ̄3 ̄)づ╭❤~你们是我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