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审讯吴焕之的,是安全部部长何夕特地从广州调过来的心腹龚十七。海汉占领舟山之后的情报搜集和内部安全事宜,以及一部分公共安全措施的制定和实施,暂时都是由龚十七全权负责。如果不出意外,在本地的运作进入轨道之后,龚十七也将继续负责这一区的情报安全工作。
龚十七从驻广办成立伊始就被调到广州跟着何夕做事,此前负责的是外勤任务,主要是实施情报搜集、监视、跟踪、绑架、刺杀之类的秘密行动,几年下来也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何夕本来就有意要寻个机会给他更大的权限,但统管一个地区的情报安全事务,在他的职业履历中也是头一遭。而且这舟山地区过去一向是海上冒险家的乐园,治安形势也十分复杂,这个职位对龚十七来说算是极大的挑战。
从安全角度考虑,龚十七其实并不同意在尚未完全占领舟山岛的情况下就急匆匆地召开招商会,因为大量外来人员的涌入会成倍地增加本地安保工作的压力。虽然龚十七也确信舟山没有什么武装势力还能与海汉民团军正面抗衡,但如果参加招商会的人员中混入了蓄意捣乱的敌对分子,在招商会期间捣乱生事,甚至是采取纵火投毒、行刺重要人物、组织武装叛乱等等行动,那仅靠安全部这点人马将很难对占领区实现有效的监控管理。
但尽快在舟山地区召开招商会,吸引江浙商人加入海汉贸易体系,这个决定是执委会做出的,下面的人只能无条件地执行而非质疑,龚十七就算知道这是个大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海汉安全部在江浙地区连初级的情报网络都还没有建立,所谓的情报搜集基本就是依靠带路党提供信息,这样的运作模式所能达成的效果自然十分有限。对于招商会期间人流量最大的码头、会场、吃住场所的监控,龚十七也只能依赖于军方的部署,只是强制加上了若干种突发情况下必须通报安全部门的临时规定。
这种被动式的监控方式让龚十七着实难以安心,因此他索性将自己的指挥部设在了此次招商会的门户,舟山定海湾的港区内。这样至少还可以做到近距离的监视,万一有什么状况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而后来所发生的状况也充分证明了龚十七采取的这个措施还是派上了用场。
说到这里必须得提到此次招商会的安保措施,军方在人流量最大的几处场所都部署了大量的民团士兵,同时对登岛人员的活动范围也进行了分类限制。除了来参加招商会的商人和随从人员之外,大量的水手船员都被限制在港区内活动,不得进入到会场区域。为此还专门在港区设置了由竹篱笆、木栅栏、铁丝网和建筑物共同连接构成的隔离线,昼夜都有人值守巡视,并在港区内贴出告示,告诫水手们不要轻易尝试穿越隔离线,以免被当做歹徒处置。
虽然岛上已经对酒水供应进行了严格的限制,但对于常年奔走于海上的水手们来说,这却不算什么问题,因为每艘海船上或多或少都会储备一些酒,而由此所带来的后果就是招商会召开的前一天,定海港就发生了五六起水手喝醉之后的滋事斗殴事件。好在值守的民团士兵迅速平息了这几起规模不大的突发事件,而安全部跟进的调查也没有发现什么隐患,毕竟参与斗殴的人都是赤手空拳,几个受伤的家伙也都是不算太严重的皮外伤。
而龚十七所负责的工作也不仅仅是港区的安保,此前抓获的大量海盗俘虏仍在鉴别审讯之中,有太多的信息资料需要他整理归类,上报三亚总部。至于水手打架斗殴这种小事,他也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去一一过问。
招商会第一天的上午依然是风平浪静,直到中午时分才出现了一点状况。从会场过来的商务部工作人员要求港务人员对某艘货船上的货物进行清点估价,原因是这位货主要用船上的货物抵押置换商品专营权。于是港务人员就去这艘船找货主的人办理相关事宜,然而这人上船之后就没了消息,仿佛石沉大海一般。这边等消息的工作人员等得不耐烦,正好遇到在港口带队巡逻的一位军官是老相识,便请他帮忙去那边催一催。
于是这位军官带着一队兵过去,刚到码头上还隔着二三十米远,便看到那艘船上的人居然祭出弓箭朝自己这边射过来。好在值守港区的都是特战营的精兵,虽然是突发状况但也没因此而乱了阵脚,立刻用火枪展开反击。
枪声一起,码头上顿时大乱。接着另外几艘船上也有人拿出了武器,与码头上的海汉部队展开搏杀,这显然并非个体事件,而是有预谋的武装偷袭行动。但军方早就针对招商会期间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做好了预案,甚至连大规模的反登陆作战都有相应的准备,因此很快就有两个连的步兵赶到码头投入战斗。
步枪的射击很快就把船上的零星火力压制下去,紧接着几艘战船接到警报后也赶到码头外围,封锁了离港的航道,如果船上的人试图砍断缆绳外逃,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无情的炮击。随着海汉兵的步步推进,不断有绝望的匪徒从船上跳入海中逃生,但海汉封锁的港区海岸线长达数里,想要从水中逃离这一区域也并非易事。
使用原始武器又缺乏统一指挥的散兵游勇,要跟训练有素、装备先进的职业军队正面抗衡,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科学的事情,失败结果也注定无法更改。特战营的人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工夫,就平定了这一起骚乱,甚至在一里之外参与招商会的客商们也根本没意识到港区发生了状况。
士兵们在事发的那艘船上找到了港务人员的尸体,显然是上船之后就遭受了毒手。此外船上还有七八具尸体和十来名受伤人员,以及刀弓等武器数十件。
让后续赶来的安全部人员心惊肉跳的是,船上还发现了两支近乎全新的海汉制式步枪。虽然只是早年的外销型火绳枪,但这种枪的有效射程仍然达到了百米,试想如果刺客一直潜伏在船上,等着海汉这边的重要人物出现在码头的时候来上一发,就算没有命中,这责任也够安全部喝一壶了。
于是在将擒获的匪徒押回进行审讯的同时,海汉军方也立刻封锁了港口,禁止所有船只进出港,开始对海边停靠的外来船只进行全面搜查。出了这么大的事,港区的船老大们也不敢对这种搜查说不,否则被海汉当做匪徒同谋,立刻就会被抓走。
龚十七赶到现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出事这条船的船主和货主在哪里。军方的回答是船主跳海逃跑,目前还在搜捕中,而货主似乎正在岛上竞争专营权。安全部很快就在码头上找到了仍处于呆滞状态的商务部工作人员,向他询问货主去向。于是他便带了一队兵,径直到吃饭的地方找到了不明所以的吴焕之。而这边的俘虏稍一盘问,就有人招供自己是舟山船帮所属。
吴焕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从办手续的地方出来这短短的时间里,港口那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龚十七问了几句,便基本可以判断这家伙也是受蒙蔽的对象。这次在港口上闹事的几条船几乎都是类似的情形,不过另外几条船上只是混入了零星的匪徒,而吴焕之雇的这条船上除了他和他的随从人员,水手船员全部都是舟山船帮的人。
吴焕之无辜的可能性很大,但出于保险起见,龚十七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可能放他离开,当下便告知他需要留在这里配合调查。
吴焕之虽然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听说要被扣留下来还是有点慌张,连忙辩解道:“这位军爷,在下与舟山船帮真无半点瓜葛,对海汉也无半点不敬之意,你把在下扣在这里也没用啊!”
龚十七冷冷地应道:“岛上可能还有他们的同党,我放你离开可以,如果走漏了消息让漏网之鱼跑掉,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等案情调查清楚,证明了你的清白,我们自然会放你离开。”
吴焕之急道:“那在下还花了几千两银子拿了专营权,这又当如何?”
龚十七道:“你放心,跟我们做生意不会让你吃亏,只要你是清白的,之前的协议依然有效,我们也会给予你适当的补偿。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配合我们,在这里等消息,我们越快查明真相,你就能越快恢复自由。”
吴焕之除了自认倒霉,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了。目前的情况已经不是他的商人身份所能影响,这舟山岛上又非大明能够直接管辖的地方,做主的是现在占领此地的海汉人。这群人极为精明,可不是说几句好话或者塞点银子就能糊弄的对象。吴焕之不仅暗暗有点后悔,自己为何在租船的时候没有多问那船老大周海几句,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识破对方,避免这趟来舟山会遇到的麻烦。
龚十七却是没工夫去在意吴焕之的感受,如果他查出吴焕之所说有诈,其实是跟舟山船帮有暗中勾结,那吴焕之就别想再有安然离开这里的机会了。但从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吴焕之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被牵连进来的无辜群众。
随着审讯的进行,整个事件的大体经过已呈现在龚十七面前。这伙借招商会之机潜伏上岛的匪徒的确是舟山船帮所属,而且是由首领汪加林亲自指挥。这些人在事前数天就已经化整为零,以水手船员的身份潜伏到多艘准备来舟山岛参加招商会的船上,打算在岛上寻机生事。
不过这伙人显然没想到海汉会将整个港区封锁起来,限制了外来人员的活动范围。这港口停靠的绝大部分都是外来船只,海汉战船全是停在港湾外围的盘峙岛、东岠岛附近,他们就算能一把火把这里的船全烧了,也伤不到海汉的皮毛。
无奈之下,这些人只能暂时潜伏在港口等待机会。中午港务人员打算登船清点货物的时候,正好是匪首汪加林在船上召集众人分发武器,商议下一步的动向。匪徒们又不敢拒绝让其登船,那样很容易会引起码头上海汉士兵的注意,于是就让他上船之后再将其带入船舱中杀害。后来巡逻队准备去找这名工作人员的时候,船上的人以为自己身份已经暴露引来了海汉军的围剿,这才临时发动试图反抗,但这种徒劳的动作反而是招来了更多对手。
在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的交战时间中,海汉一方仅付出了一人重伤、五人轻伤的代价,就击败了舟山船帮的垂死挣扎。战后清点共当场击毙匪徒二十三人,俘获十一人,另据匪徒口供所统计的人数,还有七人在逃,其中就包括匪首汪加林在内。
得知匪首尚在岛上,龚十七一边亲自带队再次来到码头上主持搜捕工作,一边将此消息报告了指挥部,要求兵力增援。钱天敦得到消息之后也是十分重视,差高桥南带了侦察排的精兵赶去码头支援龚十七。同时石迪文也回到旗舰进取号上,下令海军所有人员取消假期,返回岗位备战。侦察船立刻出港,以五海里为半径对海上进行搜索,以防对方还有留有什么后手。
不过招商会会场里仍是一幅热闹景象,根本不知道港口发生了大事的商人们仍然沉浸在争夺专营权的刺激游戏之中。对他们来说,眼下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拿到今后两年内的发财机会更重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