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南珣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头两步脚下甚至有些不稳。
福安连忙去扶,被沉南珣挡开了,他已经够没用了,难道……连走路都要人扶了?
走出书房,寿喜一身劲装悄无声息地跟上。
苟顺等在廊下,见沉南珣出来便躬身行礼。
此刻的沉南珣眼里连光都快没有了,如何还能看到苟顺。
苟顺等沉南珣快走到院门口了才起身快步跟上。
其实郡王爷沉励身子不适也不完全是托词。
昨夜知晓晚霜苑闹出来的事以后,沉励就未再睡。
他一直知道有些事瞒不住的,他是册立了世子第二天父亲便与他说了的。
从此他便一直生活在惶恐和不安中,同时他便打定主意不与沉南珣说,由他来做这个恶人。
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亲儿对娘子的爱重。
也正因为看到了沉南珣对陆风禾的情意,沉励更不愿意把真相告诉沉南珣,何必伤了他们夫妻情分。
虽然和离对沉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可现在的定西郡王沉家也不是什么光鲜的家族了,常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早就成了勋贵之家的谈资了,再添一桩也不嫌多了。
沉励对于和离一事并没有什么执念,主要看沉南珣,沉南珣想通了愿意放手便交割清楚写下和离书,若沉南珣不愿意和离,沉励自然也不会轻易松口。
这些年陆氏在沉家,功劳苦劳都不少,府里井井有条,府外也美名颇多。
每每沉励想起这些事,也愧对陆氏女,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来到沉家,却不知沉家也不是什么好归宿。
他之所以对陈氏多有忍让,也与往事有关。
只是陈氏要比陆氏女幸运很多,至少,陈氏最多忍受一下母子分离,用不着面对阴阳相隔。
沉励把自己关在书房,来回踱步大半天,一直在思量说还是不说。
直到苟顺来禀,沉北瑞带着一本家谱去见了沉南珣,沉励心中的天平才有了倾斜。
若是沉家无力改变现状,那作为沉家接下来的当家人,沉南珣必须要知道实情。
若是沉南珣决心改变,那他更需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沉励特意给沉南珣留了足够的时间,让他自己从家谱中看出端倪再让苟顺去请。
踏着月光,沉南珣的心比月色还冷。
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沉励,可走进卧松居,走进沉励书房,面对摇曳灯火下的父亲的时候,沉南珣一句话都闻不出来,甚至并不想开口。
沉南珣沉默地躬身作揖,沉默地走到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下,直勾勾地看着正前方,并没有和沉励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都看到了?”沉励问,声音有些粗嘎。
沉南珣点头。
沉励不想看到一向踌躇满志的儿子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想问什么?我知晓的都会说与你听。”
“你给枍哥儿安排的结局是什么?是留个后就病逝,还是病弱体残,了却余生?”
沉励没想到沉南珣关心的不是前事,而是后人。
已经说了知无不言,沉励只能不大自然地说:“我想让你母亲教养枍哥儿。”
沉南珣哼了一声,“捧子如杀子?”
沉励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沉南珣的说法。
沉南珣甚至有些想夸父亲一句,还能让枍哥儿平安长大,有副康健的身子。
“还真是延续沉家的传统,由祖父母教养孙儿。”
沉励珉了一口凉茶,清了清嗓,
“这还要从本朝的史书说起,高祖当年让史官纂写建朝史时,并未让史官模湖掉沉家的功勋,于是整部建朝史,沉家祖先的篇幅与高祖不相上下,甚至还略多些。”
沉南珣点头,这他知道,本朝但凡是个上了学堂断文识字的人都读过那段历史。
“高祖虽然在先祖身后追封了郡王,可高祖万年已经对史书和爵位很是后悔了,只是高祖的病来势,没来得反悔就薨了。”
“所以沉家就选择谨小慎微自断臂膀毁了子孙?”沉南珣问。
沉励不知该如何应对,说起来,沉励也是家族的受害者。
“真的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吗?”
“前人试过,但本朝重文轻武,根本无从下手,还险些招来杀身之祸。”
沉南珣陷入了沉默,都说,要么忍,要么狠。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禾娘带着孩子远离京都,可是,离了京都就真的能安全无虞了吗?
沉南珣觉得未必,沉家先人多少代都是避世长居永兴军路,可结果呢。
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在沉南珣脑子里跳了出来。
沉南珣勐地站了起来。
“爹……”
沉励抬手打断沉南珣,“不要莽撞行事,沉家先祖养精蓄锐多年不是给你头脑发热一把葬送的。”
沉南珣重新做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这事必须从长计议,你与我说要求娶陆家女时我也想过这一层,我如今把我手里的东西交与你,我也曾与陆老通过信,当时实际却是还不够成熟。”
“祖父?”沉南珣再次确定。
沉励点头,“陆家是诗书传家的,人人大才也不为过,读书人与我们看问题的方式不一样,若是有机会,你不妨与陆老仔细商议。”
“可我与禾娘……”
“一码归一码。”沉励突然叹息般地说,“陆家该启程回毗陵了。”
“六月初六。”沉南珣纠正,他昨天刚听陆八郎说的。
沉励摇头,“不会等到六月的。”
“不等到禾娘出月?也不等和离文书了?”
沉励笃定地说:“不会等,短不过五日,长不过时日,陆家肯定就要启程了。”
沉南珣不知沉励为何那么笃定,可莫名他信了三分。
“若想成事,陆家你有必要走一趟。”
沉励起身从书架后面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匣子,“这东西带回去自己琢磨。”
“二十年前我被最信任的人在水底拉住脚的感觉我永远忘不了,我也不希望我的子孙再经历这些。”
”现在的沉家就像是一艘泡烂了的船,除了龙骨,其他的地方早就千穿百孔不堪用了,如今还未沉也全靠没甚大风浪,长此以往,沉了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