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对感情基础依然良好,彼此在生活各方面并不存在根本问题的夫妻,因为自己尽力调解而终于握手言和,季生才那心情的确也免不了地惬意。
送走当事人,返**事庭,离开办公室好像不至于如何耽搁吧,结果偏偏就错过了妻子方利风给他的电话。
“好像很急呀,季庭长。告诉她等一会,结果马上又是打来电话。”
注意到办事员小吴那认真的脸,相信这样的时间里,妻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找自己,季生才自然也不敢还有大意。
然而,马上打过去的电话,回答的声音不是妻子方利风。而别人的答复是,方利风现在已经不在办公室。
至于她出去是办什么事,或者私人有什么问题,暂时也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看上去她心情算不上怎么样。
如果是这样,妻子大概也不像什么要紧事吧,毕竟上班时间,自己手里几件案子办理的情况也需要进一步研究。于是他开始埋头工作,而一旦思想进入到工作状态,妻子曾经电话找他这件事,也就被忘在了九霄云外。
他正在经手的是一个房产纠纷,王立琼诉王立清。但是整理办案笔录,发现的问题却让他感到了矛盾和困惑。
无论怎么看,他也觉得当事人王立清的某些陈述,与房产纠纷似乎应该没有关系。那么这段笔录怎么办,真的有必要吗,将问题列入到案子里面来考虑。
毕竟刚刚进入改革开放,就算严肃的法律暂时也难以避免政治挂帅的惯性思维,由于事情一时还难以认定,一阵犹豫后,他决定将问题暂时的搁置。而正因为如此,案子笔录的整理也终于有了结束。
不过,当他站起来,才要舒展双臂的时候,这时候的办公室,却又让他难免很吃了一惊。
太静了,安静的耳朵里几乎听不到声息。接着是墙壁上的挂钟,上面那指针,甚至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摇了头。怎么可能啊,好像晃眼之间,居然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
当然,秒针没有问题,自己用不着怀疑。所以一旦意识过来,他立即身体顶退椅子,将桌上东西收进了抽屉。
之后是急切地出门,随手带上门。而门在身后的合碰,还在这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唤起了某种空洞的回声。
市人民法院处于大街的中断,所以季生才一出门,立即就被大街上的人流和车辆所淹没。
而这时候也正是一天中,人们下班的人流高峰;城市的大街上,由于早已经充斥了太多的人和车辆,所以显得特别地喧嚣以及混乱。
这是一九七九年五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刚刚从动荡中甦醒的中华大地,正处于百废待兴的艰难时期。解放思想,开放改革的大旗才刚竖起,原有的规则早就破坏了,新的秩序正待建立。
混乱是空前的,但又是那样的自然而然。行人充斥于街道,在各种车辆裹挟中的蠕动其间。
毕竟这时候的大街上,既没有斑马线这样的人行横道,自然也没有易于辨识区别的各类标识。于是难免行人漫布于街道,自行车在人缝中穿插;汽车在行人背后拼命鸣喇叭。
由于人们大多行步匆匆,但又各行其步,自由顺走或逆走,在相互谦让中,很难避免接受到碰撞。
一个人被自行车撞到,两人都怒气冲冲,彼此指责却又相互的不服气。
于是他们招来了好奇的目光,目光牵引着身体在凑上去,使得这样的大街很快形成了阻塞。
虽然前面的过不去,后面的人却在涌上来,甚至更远的人还努力伸长脖子,希翼着一饱眼福。
然而大多数都并不是真正看清楚,于是,那些服装大多暗色的脸上,明显地显露出了疑惑以及茫然。
似乎这也是一个令人茫然的年代;解放思想,开放改革,搞活经济,它毕竟不是二十多年的教育。传统思维,习惯意识受到了冲击,更多的却是难以把握现实的茫然。
茫然的躯体,茫然的思想,极力想要把握住什么,于是内心里充斥了更多困惑的焦灼和不安。
不过难能可贵的是,季生才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充实地忙碌中渡过。因为从部队转业到市人民法院,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和具体的工作,他现在已经担任了民事庭付庭长。
所以迄今为止,他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在具体办案中,努力提高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而这样一来,他不但需要努力工作,更加迫切的任务就是学习,向专业书籍,向同行前辈学习,然后就是思考。
所以就算处于人丛和各种声浪包围中,在他这头脑里,几乎很快不自觉地陷入到了工作问题的考虑中。
不过,曾经困扰他的问题,他终于想明白,也开窍了。王立琼诉王立清房产纠纷中,就算被告王立清所述属实,当晚他姐夫郝跃进同一伙人,在内燃机厂墙外诡秘地说话,并且说了‘这玩艺儿油水大,很缺很贵重之类’的话,也不可能因此就认定,内燃机厂贵重金属后来被盗与他有关。
更何况谁又来证明,王立清抱着她儿子毛毛夜里上医院看病,真的就是走过那一段夹巷呢?
很明显,那样的怀疑和房产纠纷不构成关联,无效的证据,对于财产权利的认定自然也不会发生影响。当然,如果原告的丈夫郝跃进真的参与了犯案,那也应该属于另外类型的案子。
显而易见,王立清提出上述疑点,还是希望以她姐姐王立琼夫妇行为不端,从而影响到民事纠纷的判决。但她不知道,就这样的财产纠纷,法律不可能因为当事人某一方自身的劣迹,从而剥夺他本应享受的民事权利。
问题终于有了结论,这也让季生才很舒了一口气。但就是这样的想,几乎是本能,却让他那心里警觉地一动。
房产纠纷当事人王立清,她说了什么;夹巷里,刚好在内燃机厂那一段墙外。
但碰巧的是,就在这段时间里,那家大型国有企业发生了贵重金属盗案。而王立清的讲述,也是这个郝跃进,平常的行为根本非常地不堪——
但仅仅当事人这样的讲述,就向正在侦查案件的公安局刑警作情况通报,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冷不防,突然一阵尖刻而锐利的声音,就好像直击耳门一般,惊得季生才禁不住猛地浑身一哆嗦。
“你看,快看呐,就在那!”
惊魂普定,这才发现,震撼自己的原来不过是倍显惊诧的嗓门,是一女人在对另外那女人说话。大概过分地和自己靠近,加上这女人尖利嗓子,就好像在对着人的耳膜一般叫喊。
“看他,看他什么意思嘛,郁闷!”那女人抱怨地回答。
这女人忙揭示地说道;“嗨,你怎么回事,就是我刚才说的家伙吶。咦,那个女**!”
“怎么,女**啊?你快指给我,看一下那**究竟怎么个,了不得勾人嘴脸!”
“呵呵,可不是说女**本人,是那贱货的哥。就那边,从我手指这方向你注意再看——”
几乎是本能,季生才也随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可是这大街上,这密实的人群中,究竟谁可能领享到妇女所说的那殊荣,就算怎么看他也难以分辨。
幸而对方及时的嚷破了迷津;“看到了吗?对面呐,斜着向这边走来,看上去特别肮脏那家伙!”
“肮脏吗,怎么看也都不明白呀?”
“哼,肮脏的家伙他全身都是灰。真的,就好像刚刚从灰里爬出来的一个人!”
“哈,看见了啦!是他吧,真可怜,像这样也大街上走,闹不好还当他神经病!”
“可不是神经问题,而是因为那女**。女**的哥嘛,嘻嘻!”
妇女们一边说话,同时也在和季生才拉开了距离,但由于二人接着并不掩饰的说话,使得他仍然听见了她们嘴里的嘻笑。
“说你吧,就刚才说那话。”
“本来女**嘛,可不是我说的下流!”
“是吗,那扒灰什么意思,你说过的!”
“讨打呀,我有这样说过吗?”
“听说和公公住一个屋檐下,可不要啊,特别遭了扒灰这种事——”
女人在捂了嘴‘吃吃’笑着躲开,而她的同伴却红了脸,同样笑着地在向着她挥手追打。
笑闹中的妇女转向了另外的街道,而十字街头,她们谈论的那人和季生才却是逐渐在缩短距离。
彼此接近了,季生才也特别注意了这个人。
看来刚才那妇女并不是夸张,这人的确是脏,他浑身上下,几乎都在被灰色的粉尘所淹没。甚至在他走过的空气中,似乎也因为充斥了这身上脱落的尘屑,黄昏一下子变得特别地浓重了起来。
但他给季生才最深刻的印象,还不是这浑身的污垢,而是灰尘后面那种阴暗和说不出的冷漠。尤其他那唯一干净的眼睛里,特别那阴郁的眼眸,就好像了无生趣一般,仿佛他一生下来就没有过愉快。
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出于怜悯,感慨过后,季生才甚至还难免禁不住地质疑:难道一个人,就因为有了那样的一个妹妹,他也就跟着一切都要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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