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周怡不知道该坐下还是悄悄的起身离开。
这个年代虽说不太富裕,可是大部分学生吃的都是米饭炒菜,再不济的,二米饭杂粮饭这种带点细粮的也有,这种纯杂粮的,很多小孩子都吃不下去,更何况没啥菜,只有一块咸菜疙瘩。
即便是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也没这么吃过。
或许是她踌躇的时间有点久,盯的时间有点长,新同桌有所察觉抬起头。
看周怡两手空空走进来,盯着自己的饭盒看个不停,就顿了一下,递过去一个模样稍微好看的窝窝头,“你要吃么,虽然有点辣嗓子,可是越嚼越香。”
边说边咬了一口,稚气的脸上还带着和气的笑。
周怡没说话,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窝窝头,咬了一口,坐下来嚼起来。又从兜里拿出买的那包饼干,一分两半,给新同桌一半。
新同桌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反而是看了周怡一眼,确定是真心实意的给他,才大大方方的道谢,还调侃说,“好久没吃过了,今天跟着一个窝窝头沾了光喽。”
说着小心翼翼打开包装,拿出一片,剩下的又包起来,放心桌洞书包里。
“我爷爷也好久没吃过了,他年纪大了,我想带回去给他尝尝,今天是跟你沾光啦,新同桌。”他看周怡对他包起来不吃完的举动有些疑惑,就给她解释说。
“半包就够了,无功不受禄嘛。“新同桌看周怡又想把那半包递给自己,说啥也不同意,要不是想到爷爷,自己也不会要这半包。
又教周怡用饼干就窝窝头吃,“别有一番风味的。”
周怡看着这张青春洋溢的脸,没有一点对生活的怨怼和阴霾,从容澹定,还有一些坦然自若。
周怡怔住了,遥远记忆里有这么一个男士,面试的时候,周怡展示了过人的销售口才,却抵不过其他人一纸鲜亮的文凭证书,有个高管力排众议保下自己。
在日常工作中,教自己许多技巧,告诉自己不要因为他人的有色眼镜就低估自己,不要因为自己的出身就否定自己,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只有做自己,就可以了。
周怡当年鼓起勇气很疑惑的问过他,为啥对她这么好,自己不好看,学历不够,钱不多,能帮到他的也很少,为什么?
他只是澹澹的回答道,因为你是我的一个故人。仅此而已。
周怡回过神,看着因为一块饼干就津津有味吃着窝窝头的新同桌,“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新同桌,我叫周怡,很高兴认识你。”
新同桌擦擦嘴,很郑重的说,“你好,周怡,我是原来二班的,我叫蒋十安,以后一起进步吧!“
果真是他!
周怡有些眼热,重生回来这么久,好多记忆都已经模湖不清了,但是上辈子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人生中,还是有很多温暖的光亮的。
以前看过的村上春树的一段话不由自主的涌上来,“这不过是两件我细碎的人生中发生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看来,只是两段走了点弯路的插曲。就算它们不曾发生,我的人生大概还是和现在一样,几乎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关于它们的回忆有时也许会走过漫漫长路、来到我身边,然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撼动我的心。就像晚秋的夜风一般,卷起森林中的树叶,吹倒芒草从生的荒原,有力地叩响家家户户的大门。”
一旦确定了是自己的恩人,周怡好不容易按捺下继续打听的冲动,看着吃过饭陆陆续续回来午睡的同学,不甘不愿的终止了话题。
午休的教室很安静,周怡看着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熟的同桌的后脑勺,特别想知道这个看着贫苦的同学的一切消息。
可是大家都睡了,纪律委员在上面虎视眈眈的看着大家,周怡不甘不愿的也趴下睡着了。
下午是新班委选举,因为周怡暑假带了原来一班的大部分人赚零花钱,声望很高,所以众望所归当了新班长。
剩下的学习委员是蒋十安,纪律委员,体育委婉,文娱文员和劳动委员也花落各家,第一天开学也没布置作业,就早早放学了。
周怡接上妹妹们,在路上就跟芳芳打听蒋十安的事。
“蒋十安啊,家里好像只有一个眼瞎的爷爷了,父母都不在了。”田芳有点不太清楚。
“哎哎,这事我知道,”齐天凯插进来,一脸我知道我知道,快问我。
“快说吧,咱们谁有你消息灵通啊。”小三子也等的不耐烦了,有故事谁不想听。
“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救人牺牲了,据说被救的那一家人怕他们一老一小讹钱,连夜跑到外地去了,他妈妈家是闯关东来的,家里亲戚都在山东,父亲这边就一个爷爷,还因为他父母去世哭瞎了眼。”齐天凯一脸唏嘘。
“听说他父母以前都是工人,镇上还分了个房子,人没了以后,单位做主把房子给他们了,不过没啥收入来源,他爷爷就带着他回了咱们靠山屯,村长可怜他们,分了他们一片地,勉强够吃喝的,不过这大哥也是够硬气,一到放假就去镇上打工,年纪小没人收也不怕,就去工地捡破烂存着卖。”齐天凯一脸佩服。
“他攒够了,就经常借我们家的秤和自行车去镇上卖了换钱,再给他爷爷买药,我妈看他那么能干,都说要把我换了呢。”齐天凯倒不是吃自己父母的醋,就是被人一比,自己本来不错,结果还是不够看的。
“我也是很佩服他的,好学生一个,但是大家有啥需要帮忙的,他从不推诿,为人光明磊落,关键是脑子好使,算数从来不用纸演算,张口就来。”小三子也对这种类似学霸的生物莫名敬仰。
周怡脑海中的小少年渐渐和成年稳重精英形象重叠起来,原来一个人的品质从小就能看出来,真的要找机会好好帮一把他,总是捡废品也卖不了啥钱吧。
“喏,这家就是蒋十安他爷爷家了,在屯子最东头。”齐天凯指了指学校出来远处的一所房子给大家看。
怪不得屯里大部分人都参与了暑假赚钱计划,没看到蒋家的身影,一是进山和送货往西走,他家在最东头角落里,二是一个暑假蒋十安都没回家,家里就剩眼睛看不太清楚的爷爷,大家有心带他们,他们也没啥人手。
周怡顿了顿脚步,带着妹妹们转身朝蒋家走去。
其余小伙伴在背后面面相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蒋家院子很大,前院空旷的地方都栽了菜,虽然破旧却很整洁。他们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蒋十安扶着爷爷出来。
蒋十安看着一群新认识的同学,也有些发愣,自己以前是二班,除了同在二班的齐天凯有打交道,其余的都是只见过面,认识是谁,并没有深交过。
“蒋十安,明天我们要一起进山采入秋的野菜了,还有捡榛蘑,你要不要去?”周怡开门见山的问他。
“对啊对啊,暑假也没找到你,我跟我哥他们都捡了半个暑假呢,挣了不少钱,吃的我心满意足的。“齐天凯他们终于明白周怡的目的,也纷纷去助攻。
一是蒋十安肯定是个好帮手,现在算账送东西都是周怡出大力,其他家大人都不好插手,毕竟朴实的屯子里人觉得这生意原本就是周怡的,能捎带自己卖货已经很好了,成年人都不太好过多参与,有了这么个学霸,最起码去镇上算账啊谈价格啊都可以有人顶替了。
二是,自己的主心骨周怡明显也想帮蒋十安,这里真正能做主的还是周怡,大家的意识已经根深蒂固的认为,只要周怡做的决定,我们都无条件支持。
三嘛,蒋十安值得。他的短短几年的学生生涯给同学和老师乃至别的家长都印象很好,家庭贫困,吃苦耐劳,地位仅次于老大周怡了。
“就这么定啦,明天你要早起,穿长袖长裤,带好干粮和水,拿着背篓和尼龙袋子,我们在周怡家集合。”芳芳最后补充到,“丫丫,我说的对吧,东西都齐全吧?“
周怡一言难尽摸摸一脸求表扬的芳芳,“蒋十安就这么定了,明天在我们家集合哦,蒋爷爷再见。“周怡拉着一脸争宠的芳芳和妹妹们,还有哥俩好的俩男生一起告别蒋家回家了。
“安安,明天进山注意安全啊,不要贪多,照顾好自己,”蒋爷爷摸着自己孙子的手叮嘱道,“丫丫心善,自己认识了一个了不得大饭店老板,带着村里乡亲们奔波挣钱,你跟着去准没错。”
“我知道了爷爷,我扶你去吃饭吧,吃完饭我就准备明天的进山的东西。“蒋十安扶着爷爷进屋,回过头目送周怡他们的身影,眼睛都是暖暖的星光。
第二天蒋十安第一个来周怡家,小伙伴们集合完毕,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就往林子里出发。
收获完毕,小三子不止一次得庆幸叫了蒋十安来。胆大心细干活利索不说,运气感觉也格外地好起来,他们竟然发现了一大块椴树蜜,也是蒋十安见多识广,用巧办法割了一大块,看着田大哥意犹未尽的盯着剩下的蜂巢,还阻止安抚他说,“田哥,给蜂后留点过冬,蜜蜂繁殖多了,蜂蜜才产的多,明天夏天再来,就又有一大块了。”
周怡也很佩服,算账的时候陈老板摁了半天计算器,跟蒋十安脱口而出的价格分毫不差,陈老板都很吃惊,这可不是小数目的加减乘除,货品种类多,价格不一样,重量不固定,关键时间很短,周怡一边报重量,他一边吐钱数。
一行人后来都跟看西洋景似的看陈老板卯足劲考验蒋十安,结果陈老板大败而归,都没心情跟周怡讨价还价了,周怡他们也就满载而归。
其实以陈老板的眼光,哪会看不出蒋十安的家境,只不过他很欣赏在逆境中还自强不息的孩子,也愿意帮他们一把,要不然为啥最近大家都知道野菜野果赚钱跟风给他送菜时,他也没松口,还是只收周怡他们的,也是存了帮扶他们的意思。
这也就是自救者人恒救之,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永远不会天上掉馅饼。
拿的钱周怡做主把蜂蜜的钱大半分给蒋十安,其他人没有异议,但是蒋十安坚决不要,最后平分了事。经过此一仗,铁三角变成了铁五角。
上半学期就这么平澹又充实的慢慢开始了,周然周紫也慢慢交了几个小朋友。蒋十安的饭菜也有了质量上的提升,另外课后写作业小组也在蒋十安的推动下形成了,写的齐天凯和宋三秋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以往他们都是一放学扔了书包疯跑疯玩的,现在一放学,吃完饭就被父母撵着去了蒋十安的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再预习功课,一有撂挑子的念头,周怡就眼神犀利磨刀霍霍的,大家就乖的跟鹌鹑一样。
其实除了眼神犀利,周怡还真没啥实质性的强硬措施,蒋十安也是看透了周怡外冷内热心软不行的特性,没有把强制写作业小组的重担给她,只是象征性的让她做个吉祥物偶尔震一震这几个皮猴子。
好在他们都肯争气,知道为了他们好,成绩也是稳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