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葭看了一眼对面沉默不语的木忘昔,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
明亮湛蓝,没有一丝云彩。
她又低下头来。脚底下,身边,到处都漂浮着淡淡的惨绿色薄雾。虽然没有一丝风,但是那些雾却仍然慢慢地飘着,仿佛是有生命的一般,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四周的一切。
又拿眼偷偷瞄了一眼对过正低着头的木忘昔,她低低叹了口气,却仍是没敢说些什么。
木忘昔已经那样沉默了很久了。
白子葭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等待着跪在衙门大堂里胆战心惊地等待高高在上的命官宣判的小老百姓,木忘昔每动一下,她都要被惊得心里颤好几颤。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了。
希望木忘昔能思考出个自己希望的结果来才好。她暗暗地想。
不过木忘昔却并不是像白子葭所想的那样在进行着所谓严肃的思考,她只是低着头,两只眼睛盯着树枝上的某一个大疙瘩静静地出神。
那是一个灰褐色的,粗糙开裂的疙瘩。扁扁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而与外表死气沉沉的灰色不同的是,每一条开裂的小小沟壑中都露出了内里奶白色的,盎然的生机。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疙瘩。
木忘昔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挪不开眼睛。
于是就这么盯着,盯着。
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深秋,彼时还是个少年模样的严落尘曾兴致勃勃地捧着一个也好似这么大的灰不拉几的疙瘩来向她献宝,说是自己跟着秦思凉去昆仑深处帮忙找到的疾风藤的根块,吃了就能美容养颜,功力大涨云云,可是她却嫌那个东西长得丑,想也不想就果断地拒绝了他,严落尘气得直接将那个灰疙瘩扔下了洛神台高高的断崖。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秦思凉无意中说起严落尘曾经为了找寻疾风藤孤身一人闯进昆仑深处的禁区,搞得浑身是伤, 他给治了好半天才治好,也不知是哪个姑娘这么有福气,能让严落尘那么拼命,她才终于恍然大悟,外加后悔。
只是当时正是太年少,心里的那么点愧疚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很快就消失了,甚至快到徘徊在嘴边的那句“对不起”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已经被遗忘了。
而现在,看着眼前这个那么相似的东西,心里的愧疚却突然翻江倒海似地涌了上来。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他们虽然总是在互相捉弄,可是她亏欠他的,无意中竟已经有这么多。
想着想着,视线突然就越来越模糊了,只是严落尘的脸却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那长长的桃花眼微微眯着,只是那么一笑,就是无限魅惑。
真的挺勾人的,也难怪白子葭会被吸引,若不是自己这么了解他,怕是也要被这双眼给骗了。
木忘昔抬头看了看白子葭,后者也许是等着木忘昔说话实在是有些太久了,已经没有再牢牢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是静静地坐在树上,眼睛微微朝下看着,恰好让木忘昔看得到眼中些许的迷茫。
不知怎的,看到她,木忘昔总是会下意识地联系到自己。
明明她们两个并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若真是非要说相像的地方……木忘昔的视线飘向了远方,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
若真要说两个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也许就是都在追逐着一份无望的爱情吧。
眼前又出现了那双冷冷的,没什么感情的眼睛。
那么清澈,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愿意给她温暖了呢?
是不是因为发现了她的感情,所以才这样子对待她?
是因为那个总喜欢循规蹈矩的人无法接受她的这种有些惊世骇俗的爱恋,所以厌恶了么?
还是说,只是因为不爱,所以不愿意再给她任何的希望?
那么绝世的一张容颜,为什么非要变得那么冰冷,明明曾经笑得那么的温柔。
现在,那个冷冰冰的人正在干着些什么呢?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和白子葭的失踪了呢?而已经回去了的骆晨风,是不是也已经因为木小昔而被发现了呢?
骆晨风一向都那么怕他,会不会已经把他们三个人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了呢?如果是,那么他又会怎么想,是担心,是木然,还是暴跳如雷呢?又或许,只是隐忍的愤怒呢?
不过,以那个人的性格,肯定又只是把一切都闷在心里安安静静地生气,然后……然后就以师父的身份担心她们,然后再派人来找她们吧。
一定是这样的,不过是这样而已。
以师父,和掌门的身份。
心里,竟隐隐地希望能够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脸模式化的担心也好,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好,只要不是寒冷的麻木,就好。
不过,也许只是个奢望吧。
昨天,他一脸无情而无心的样子,已经让她彻底寒了心。
只是,和白子葭相比,自己却算是好的了。
至少,自己曾经在那个人的心里占据过那么重要的地位——就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只是白子葭,却注定是无法进入严落尘的心的了。
虽然严落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曾爱过,但是木忘昔却直觉地认为,他的心,已经被某一个人满满地占满了,再也腾不出地方来给白子葭。
而白子葭,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天真,那么是傻,她心里,想必也是明白的吧?
这么绝望而无助的爱情,却偏生又有人心甘情愿的在后面傻傻追着,无怨无悔。
木忘昔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那里不对了。
因为她听见自己用带着些一夜未眠的沙哑的嗓音对白子葭说:“既然这样,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依稀间,她似乎看见了因等待而有些疲惫的白子葭瞬间欢呼雀跃了起来,眼睛也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宛如夜间的星辰般灼灼发光。
木忘昔甩了甩头,脚下泛出点点淡蓝色光芒,腾空而起。
这样也好。
与其把心不甘情不愿的白子葭送回去再让她自己想方设法重新逃出来,不如就遂了她的愿,一起上路吧。
其实,也是遂了自己的心。
与其不停地被伤害,不如离得远远的,看不见了,至少还有一份念想。
至少,她还有严落尘亦兄亦友的照顾。
三师兄,你一定要等我,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