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虽说黄滔让金凤于今日辰时在威武军门等他，但这三天来，经过缜密的思考之后，黄滔觉得事有不妥，所以并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一来，那天黄滔之所以做出那个决定，是因为当时灵光一闪，想到节度使大人日理万机，身旁却没有一个惬意的侍婢。金凤懂事又知书达礼，如果将她培养起来，呆在节度使大人身旁服侍，黄滔觉得，或许可以帮大人消疲解劳。然而，在黄滔的眼里，金凤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跟他自己的儿女们差不多大。想到这个，黄滔于心不忍了。

二来，黄滔认为，那小女孩挂在嘴边的知恩图报只是说说而已，她拿了钱回家之后，兴许会改变主意。这一点，黄滔还真是错了，他没想到金凤虽然还是个小女子，但果真是知恩图报、遵守诺言。

三来，黄滔也曾想，就算那小女孩如约来到威武军门等自己，他也将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心里明白，节度使大人的身旁可是个龙潭虎穴之地，自己若果真将金凤送入，那就是一手把她推进这个万丈深渊。

所以，黄滔认定，自己若是遵守这个约定，对那小女孩而言，兴许并非一件好事。这样想过之后，黄滔便将这个事情抛之脑后，不论金凤是否如约前往威武军门。

然而，今日辰时，当黄滔坐着八人大轿经过威武军门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朝轿子外面看了几眼。或许，他只是想确定，那小女孩是否会如约来到这里等他。

黄滔坐在轿子里，朝左右两边的窗口外东张西望了一会，像是在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亏心事。他此时多么希望，那小女孩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但就在威武军门前的墙角下，黄滔还是极不情愿地看到了金凤的身影。

金凤焦急而彷徨的颜色，使得黄滔犹豫起来，是否放弃原本做好的决定。他让轿夫停了下来，自己静静地坐在轿子里思索了几秒钟。黄滔这么大年纪了，从没有这么纠结过一件事情，好比是第一次让他做一件坏事，内心充满了挣扎。

算了吧，思索不出一个结果来，黄滔索性保留了之前的决定。他让轿夫继续前进。就在此时，他注意到了那小女孩的眼神中透露出的落寞和不安。

轿子继续前行，通过威武军门。黄滔朝着后面的窗口，继续张望着。只见那小女孩仍然坚定不移地目送着自己的轿子。黄滔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目光，那是在逆境当中，仍然永远心存希望的目光。

就在这个瞬间，黄滔改变了主意。他让轿夫再次停下了前行，并且落了轿。黄滔走出轿子，朝威武军门外的金凤招了招手。

当金凤认出是恩公朝自己招手时，她欣喜若狂，急忙一路奔跑到恩公的面前，说道：

“金凤拜见恩公大人。”说完，正要下跪行礼，却被黄滔的双手及时托住。

“金凤姑娘不必多礼，你我也算有缘，今后大不必叫我恩公，你叫我黄老爷就好。”黄滔说。

“是，黄老爷。”金凤说。

“嗯，你且跟我来，我们一边走一边谈谈。”黄滔说着，吩咐轿夫自行离去，他便和金凤一起朝着都督府门走了去。

“你母亲的后事都操办妥当了？”黄滔问道。

“谢老爷关心，我的母亲已入土为安了。”金凤答道。

“你为何如约前来威武军门，难道你当真要把自己的自由给出卖？”黄滔不太客气地问道。

“黄老爷，我金凤年纪虽小，但还是懂得知恩图报、言出必行的道理。我固然觉得自由很重要，可是怎么能够为了自由之身，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知恩不报的人。”金凤说得振振有词，已经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女了。

“说得很好，我问你，你可知前方有重兵把守的是为何门？”黄滔又问道。

“金凤从未曾到过此处，并不知晓。”金凤老实答道。

“那门叫都督府门，你可听说？”

“金凤听母亲说过，都督府是福州的军政重地。”

“说的没错，但又不对。”

“请老爷赐教。”

“唐开元十三年，福州升为都督府。唐乾宁四年，福州升为威武军。可那曾经的宣武军节度使，后来的梁王朱温，现如今荒淫无耻地篡唐称帝，改国号大梁，唐朝已经宣告灭亡。这都督府也就不是原来的都督府。你可知这都督府门里面是什么地方？”

“金凤听别人说过，是威武军节度使大人的府邸。”

“没错。我问你，你可愿意当一名丫鬟？”

“既然已经卖身，那便是做牛做马，金凤也都无怨言。”

“说的倒是很好，如果要你今后在节度使大人的府邸里服侍大人，你可有心理准备？你可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金凤不懂，还请黄老爷费心指点。”金凤说着，噗通一声跪在了黄滔的面前。她心里明白，自己算是遇到了一位大贵人。

黄滔牵起金凤，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黄滔说道：

“你大可不必心急，他日安排妥当，我再带你进宫不迟。今日你可先到我的官邸去，遵义坊你可找得到？”

“知道，去西湖的时候要经过遵义坊。”

“嗯，我还有要事前往节度使大人的府邸，你拿着我的信物，自行到遵义坊的黄宅。我的正室孙夫人回老家祭祖扫墓了，所以你只能去见我那侧室赵夫人。她虽然有写刁钻无礼，但只要看到这信物，她便会好好安顿你的。”

“是，金凤谢过黄老爷。”

告别之后，金凤目送着黄滔走进了都督府门。她朝着府门内张望了几下，好像迫切想看看那气势恢宏的金鸾凤殿是个什么样子。

金凤听黄滔的话，回头走出了威武军门，朝西湖方向的遵义坊走了去。

遵义坊一带都是高级官员的官邸。金凤一路走来，看到了黄宅、徐宅和翁宅。

黄宅的门口有士兵把守，金凤拿出黄滔给的信物，递给守门的士兵，说道：

“这位大哥，黄大人让我来找赵夫人，这是信物。”

士兵接过信物，说道：

“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

一会儿，士兵出来，说道：

“赵夫人在后寝正忙着，你跟我进来，在前堂等候吧。”

金凤于是跟着士兵，第一次走进了一座如此豪华庞大的大宅子。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黄宅’。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墙，约两米高，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月洞红漆大门虚掩着，有琴音和着曲声隐约传来。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