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小客栈里灯火亮了很久,时不时传出老板娘爽朗的笑声。
只是在座的五个人,除了老板娘,谁都知道,这种开心快乐,只是短暂的假象。
夜深了,宁秋荷困乏,端木极便将她抱上楼休息了。
这一顿饭,她吃的不少,甚至还饮了一口米酒。
她何尝看不出乔可在努力调节气氛想逗她笑,她也很配合。
临上楼的时候,她还跟乔可道了一声“晚安”。
老板娘谢绝了乔可想帮她打扫收拾的好意,将她和祈遂都“赶”上了楼。
房间里,乔可坐在床边,祈遂将门关好,似随意问道:“谈论起怎么烧螃蟹的时候,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怎么煮好了,你反而只喝了一碗鱼汤?”
乔可抬头看他,“啊”了一声,垂眸道:“没什么啊,就是忽然不想吃了。”
为什么呢?
因为看到螃蟹,她就想起妖灵海里那只擦脚印的小螃蟹,那只,最终化作一抔细沙的小螃蟹。
“你有事瞒着我?”祈遂轻轻捏着乔可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乔可看着祈遂微微蹙起的眉心,没缘由地觉得此时的他有些危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却还是道:“没……”
她不想跟他说,毕竟妖灵海里的事,也跟他有关。
“是不是跟我有关?”祈遂的声音忽然低下去。
乔可心底一叹——所以说,人有时太聪明了,也不好。
她拿开祈遂钳制着她下巴的手,伸出双臂抱紧祈遂,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祈遂,我好喜欢你的。”
我好喜欢你的,所以,你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吧。
祈遂任她抱着,他摸了摸乔可的鬓发,眼眸深沉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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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只要天气晴朗,小客栈里的四个人就结伴出行。
或者去街上逛逛,或者去山上摘野果,打野味。
宁秋荷觉得,这半个月以来,是她这一辈子里最快乐的时光。
她爱的,爱她的,都在身边。
“大姐大姐,听老板娘说,冬天这里会下雪哎,到时候我们一起堆雪人啊?”
“好啊。”
彼时,乔可正张罗着烤红薯。
但红薯还没烤熟,自己脸上反而弄的黑一块灰一块,然后被祈遂捉了去擦脸洗手。
听着乔可的抱怨,宁秋荷只是笑。
“秋荷,张嘴。”
宁秋荷闻到香味,乖乖张嘴,端木极便将一小块放凉的烤红薯喂进她嘴里。
宁秋荷眯了眯眼,“真甜。”她好奇问道:“红薯不是还没烤好吗?”
端木极道:“那是慎星烤的,这个,是我烤的。”
“……奥。”宁秋荷抿唇一笑:“那这一定是这世上最香最甜的烤红薯了。”
她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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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时光,静静流淌。
天也越来越凉。
而这些天,宁秋荷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当银杏叶落了一地的时候,宁秋荷已经起不了床,整日只能躺在床上,精神时好时坏。
而就算清醒着,她也要靠端木极帮忙才能站立,已经不能自己行走。
可即便这样,她最心心念念的,竟然是不能陪乔可堆雪人了。
宁秋荷畏冷,于是她的屋子里早早生起炭火,床铺上的长绒毯铺了一层又一层。
端木极也干脆搬到她的屋子里住,在宁秋荷床榻对面放了一张罗汉床,方便随时照顾。
乔可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场。
没有什么,是比看着一条美好的生命慢慢走向衰落,死亡,更让人心疼。
客栈老板娘知道宁秋荷生病,偷偷去请了镇上最有威望的大夫来给她瞧病。
可当她听那老大夫说“回天乏术”的时候,整天爽朗大笑的老板娘也忍不住偷偷落泪。
接连几天阴雨连绵。
小客栈里安静地好像没人居住。
所有人的心头,也像这阴雨连绵的天气,又湿又冷。
但在这天清早,天上的云散了,接连昏迷几天的宁秋荷忽然醒了。
乔可听见隔壁的声音,连忙去瞧。
她以为终是出现奇迹。
但没想到,一见宁秋荷她心里顿时就勐地一沉——宁秋荷身上的死气,已经浓郁到了极致。
宁秋荷的手往旁边摸索,握到端木极的手,她苍白的脸上罕见泛着一丝红晕,“我想看日出,你陪我看日出好不好?”
端木极心里明白,这只怕是她最后的光景。别说看日出,就是要他把心掏出来给她,他也愿意。
“好,我们去看日出。”
“但我看不见,你可要说给我听额。”
“好。”
两人收拾好,端木极将宁秋荷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就背着她往山上走去。
乔可远远跟在后面。
后来祈遂追上来,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客栈老板娘站在门口,用围裙擦了擦手,眼角也泛着泪花。
她看着那四个人远走的背影,最后只叹息一声:“多好的姑娘啊……”
……
山顶,端木极和宁秋荷相互依偎,坐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静静等着日出。
端木极轻轻攥着她的手,感受着她越来越轻的呼吸声。
心里已经痛到麻木。
“端木。”
“嗯。”
他听见她轻轻叫他。
“等我死了,就把我葬在这山脚下吧。不需要葬礼,简单一点,对着日出的方向就好。”
“……好。”
微风吹起送别的离歌。
端木极的手紧了紧。
“端木。”
“嗯。”
“别难过啊,记得,你答应我的。”
“……记得。”要好好活下去。
宁秋荷翘了翘唇角,头轻轻依靠在端木极肩膀上,脑海中忽明忽暗,她问:“日出了吗?”
朝阳冲破了地平线,冲破清晨的薄雾,露出红彤彤的一角。
“日出了。”
“美吗?”
“很美。”
火红的光晕映红了两个人的脸,一切安静又美好。
端木极透过眼前的朦胧,看着朝阳一点一点挪出地平线,声音极轻:“以后,我们还来看这日出,好不好?”
但,
没有应答。
周遭很静。
连风声都停止了呜咽。
宁秋荷被他攥着的手,已经冷了,慢慢从他手中滑落。
太阳出来了,一切都温暖起来。
但只有端木极的心里,很冷很冷。
而乔可在后面,早已哭红了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