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端木极再回来的时候,宁秋荷坐在山石上,膝盖上放着那只篮子,已经昏昏欲睡。
端木极没出声,走了过去。
在宁秋荷困倦地往一旁倒的时候,他连忙将人接在怀里。
端木极将竹篮交给乔可,然后给她传音道:“我先带秋荷回去了。”
乔可拎着篮子,连忙点头。
端木极便将宁秋荷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往山下走去。
怀里的人轻的出奇。
端木极心里十分心疼。
他稳稳抱着她,觉察到宁秋荷往他怀里靠了靠的时候,心里又酸又涩。
端木极眼前一阵恍忽,思绪一下子就飘出好远——那一段,他未曾跟乔可细说的过往。
……
当年四派联盟战乱纷起的时候,古战宗最先瓦解。
端木极逃亡途中受伤,躲进了当时还算平静的陀罗门。
意外遇见了身为掌门弟子的宁秋荷。
宁秋荷问清缘由后,不但没将他交出去,还帮他藏在陀罗门,给了他诸多照料,直到他伤势痊愈,准备南下。
他当时想带宁秋荷一起走,但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便放弃了这个想法,独自离开。
但他刚刚离开陀罗门三天,就在路上听说陀罗门被攻占的事情。
他马上想到宁秋荷会有危险,就又回到陀罗门。
但陀罗门里已经一片混乱,门内弟子死的死逃的逃,他并未找到宁秋荷。
几番打探下来,他才知道,宁秋荷被圣兽殿的人带走了。
于是他不远万里,找到圣兽殿,并成功混进圣兽殿。
接着,他找到了宁秋荷。
彼时宁秋荷因为玄阶丹师的身份,被囚禁起来,成了圣兽殿长老们的专属丹师。
但一个没靠山的丹师,是砧板上的鱼肉。
宁秋荷容貌姿色上佳,被一个醉酒的圣兽殿长老非礼。
她修为低,储物袋等物又被收缴去,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是他救了她。
但逃走途中,二人又被抓回。
端木极被强行丢进了摄灵阵。
之后宁秋荷发生了什么事,他被困住并不知晓。
直到他被困住的第二个月,宁秋荷偷偷跑下来找他。
端木极不知宁秋荷是怎么下到第四山山底的。
因为以她的修为,她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问宁秋荷,后来圣兽殿的人有没有难为她,宁秋荷总是一笑而过。
而宁秋荷下来找他,是为了给他送丹药的。
她无法救出端木极,就只能帮他保命。
之后,宁秋荷每隔三五个月便会下来送丹药给端木极。
她知道端木极正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每次来还要同他讲上好些话,鼓励他不要放弃,告诉他总有一天会活着离开这里。
端木极心中痛苦,他无法想象,宁秋荷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在圣兽殿存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来到这里。
直到后来一次,他觉察到宁秋荷宽松的衣物下,微微隆起的腹部。
那一刻,端木极心如刀绞。
他无比后悔,当初离开陀罗门为什么没有带宁秋荷一起走。
他甚至都不敢问,这孩子是不是宁秋荷自愿有的。
但不管是不是自愿,他知道自己都接受不了!
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宁秋荷都没有出现。
跟端木极一起困在摄灵阵里的人陆续死去,只有端木极靠着宁秋荷的丹药撑了下来。
再后来,宁秋荷又出现。
她依旧纤细苗条,只是脸色无比苍白。
端木极终究是没忍住,问她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谁知只是这么一句话,宁秋荷的情绪忽然崩溃。
她说那孩子根本就没生下来,她吃了自己配的堕胎药,让那个孩子胎死腹中了。
她说,她已经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什么都能拿来当做搏命的筹码。
她说,除了性命,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她说,端木极你要活着,不然你怎么对得起我。
端木极心如刀绞,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宁秋荷哭成泪人,然后又擦干眼泪,独自离开。
端木极后来时常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但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
以前他的眼里只有修炼。
但他现在只希望,宁秋荷能脱离这苦海,好好活着。
他爱宁秋荷,只希望她好好活着。
于是在宁秋荷又来了的时候,他叫宁秋荷逃走。
宁秋荷闻言只是抬眼看他,平静反问,我走了,那你呢。
她说,你若死了,我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这世间肮脏,除了你,都不值得。
那时端木极才忽然明白,他们两个互为救赎,却是永远无法解脱的救赎。
就这样,十几年过去。
他以为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无可逆转的天人永隔……
……
宁秋荷这一觉,睡到午时过了才醒。
早上还是好天气,谁知午后就下起了雨。
正值初秋,山风阴冷。
端木极怕宁秋荷着凉,早早就将菌孤汤和饭菜装在食盒里,守在房里。
此时他见宁秋荷醒了,正要开口叫她,谁知宁秋荷头一偏,就吐了一大口血。
端木极心中一凛,连忙上前,有些手足无措,“秋荷!”
宁秋荷一愣:“端木?你,你怎么在这……”
她本还想瞒着他的。
端木极眼里满是疼惜,他拿了帕子擦掉宁秋荷唇角的血迹,宁秋荷道:“你别告诉慎星。”
端木极看她一眼,“嗯。”
端木极抱着她坐在躺椅上,然后开始收拾床铺和地上的血迹。
收拾妥当后,端木极干脆将桌子搬到躺椅旁,一口一口将饭食喂给宁秋荷吃。
可惜宁秋荷只勉强吃了两口饭,喝了半碗菌孤汤便再也吃不下。
宁秋荷握了握自己有些麻木的手,忽然轻声道:“端木,我死了之后,你也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端木极闻言,顿时觉得喉头一哽。
他红着眼眶,握住宁秋荷冰凉的手,“你别说这种话。”
宁秋荷轻笑,“这是终要面对的事实啊,端木。”他的路,还长着。
宁秋荷说着,闭了闭眼。
她眼眶干涩,早在毒瞎自己双眼的时候,她便已经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她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端木极看不见她的眼泪,伤心难过也会少一点。
宁秋荷努力牵起嘴角,轻声道:“此生遇你,死而无憾。你要活着,把我的那一份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