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可站起身,又一步一步走进了妖灵海。
妖灵海里,仍然是昨日的光景。
赶路的仍在赶路,叫卖的仍在叫卖。
他们似乎仍在为自己的生活忙碌着,没有人还记得昨夜的那场厮杀,没人记得自己死了多少次。
几个交人姑娘在买珍珠和珊瑚花,一个说这个好看,一个说那个漂亮,她们争论不休,然后问路过的乔可到底哪个好看。
乔可看着她们依然年轻漂亮的脸,脑海中却忽然想起昨夜,有修士杀向她时,这几个姑娘忽然挡在她身前帮她挡下了刀剑。
死亡,复活,死亡,复活……周而复始。
乔可突然就热泪盈眶,她笑着说,“好看,都好看。”
几个交人姑娘便将那珍珠和珊瑚花都买了,嘻嘻哈哈走远。
乔可继续往前走。
一个保留着海马特征的小男孩挤在一间药铺前,药铺里人多,他挤不进去,气的“呜呜”哭了起来。
乔可走到他身边问他,“你怎么哭了?”
小男孩哭的断断续续,“阿娘生病了,我要给阿娘抓药,阿娘说,阿娘说……她要快快好起来,她还要去参加海女和沧溟大君的婚礼……”
而乔可清晰地记得,昨夜,那群神明杀来的时候,这个小男孩和一个妇人,义无反顾地冲杀上去,却被术法轰成了一蓬血雨……
而他们,还在那个白天,憧憬着参加海女的婚礼。
小男孩说完,抹抹眼泪又往药店里挤。
乔可眼底含着热泪,又往前走。
一个身形句偻白发苍苍的婆婆见乔可像失了魂似的,走远了又折回来,拉着乔可的手问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这妖灵海里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老婆子说说,我老婆子定帮你教训他!”
乔可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这时旁边两个闲聊的妇人——一个螃蟹大婶和一个乌贼大婶也走过来,关切地问她怎么了,还说若是她不开心,可以叫她儿子带她去海边玩玩,说着说着螃蟹大婶又叹气,说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整天就知道去海滩上擦脚印,一天一天不着家。
乔可心里一痛,原来她就是小螃蟹的阿娘。
昨夜,她看见她扑到一个杀来的神明身上,自爆而亡。
小螃蟹说,它连它阿娘的尸身都没能找到……
乔可顿时泪如雨下。
她握着白发婆婆的手,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该结束了。已经够久了,不要再因为我一人的执念,困在这里……”
“海女尚且转世重生,你们也去吧……”
正如小螃蟹说的那样,只有乔可,才能真正解脱这群被困在梦魔里的生灵。
随着乔可说完,白发婆婆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释然一笑,“是啊,是该走了……”
她说完,身影终于渐渐消散。
而一旁的螃蟹大婶和乌贼大婶,也似乎突然清醒,相视一笑,最终慢慢消失。
妖灵海里,所有一切都缓慢消散。
像是一幅画,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慢慢抹去痕迹。
当一切都消失的时候,昏暗的海底,只剩下泪流满面的乔可。
“慎星,你在这做什么?”
就在乔可沉浸在悲伤情绪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这么一声冷哼。
是宁正!
乔可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几乎是没思考就张口道:“父亲,你们都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们也找不到。”
宁正听完,盯着乔可一言不发,他心里也是奇怪,昨天他进了秘境就出现在一片深山里,也是发现先前进来的墨成泽和慎星都不见了,随着摸索寻找,他陆续遇见了几个点星门的人,一番恶战自不必说,直到晚上的时候,他到了妖灵城,才在城外遇见了墨成泽和余芸,但墨成泽说,城中的东西不好招惹,同样,海里的东西也不好招惹,他们便在城外等着天亮。
没曾想,子时时候,妖灵城和妖灵海里的凶灵忽然现身,厮杀成一片,看的人心惊胆战,他们就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天亮的时候,激战双方,突然消失了,他们再一探,发现这两方人马,又各自回城归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宁正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当下跟墨成泽一商量,决定先找人,找到墨成泽的那些手下和慎星,再从长计议。
于是他们分头寻找,宁正走到海边的时候看见一串脚印,一直隐没于海里,而随着他灵识一扫,才发现妖灵海里的东西竟然全都不见了。
而慎星却出现在海底。
于是才有了宁正下来找她这一幕。
乔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宁正身边走,“父亲,这里好可怕,一个人都没有……”
宁正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所以你就吓哭了?”
乔可一顿,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但她心里却想,宁正不可能不知道昨夜发生的厮杀,此时海里一切都不见了,他却不问,难道是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其实乔可猜的一点都不错。
宁正往海里走的时候,便在想,妖灵海里的凶灵消失,慎星却出现在海底,这其中一定是有蹊跷。
他不止一次怀疑过慎星的身份,现在更是怀疑她根本就不是慎星,恐怕早就被人掉包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魂血在她身上,这便足够。
所以此刻他干脆不问她昨夜在哪又做了什么,以防她起了疑心心生戒备,反倒麻烦。
他却不知,他越是不问,乔可便越是怀疑。
宁正将心里的思虑一一压下,他看了一眼乔可,转身往回走,“走吧,你余姨还在等你。”
“嗯!”乔可应了一句跟上宁正,然后一派天真地问道:“父亲,什么时候需要我祭炼魂血呢?”
宁正又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怎么,你着急?”
乔可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就是有点,怕……”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怎么可能急?谁特么上赶着找死?
宁正顿了顿道:“等时机成熟的时候。”
“哦……”乔可点了点头,她能看出来,宁正心有戒备。
看来她想从宁正嘴里套出点什么来是不可能了。
于是她索性也不再说话,只闷声跟在宁正身侧。
她来不及悲伤,只能偷偷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深海。
然后收敛起所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