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这天的一大早姐夫就开着车过来准备送我去高铁站，我的姐夫是一个安分勤快的老实人，他很少公开发表自己的主见，总是担当者一个行动派的角色。

当我把自己收拾好的行李放到车上，准备出发时，母亲又特别跑上前来，交代了几句。

“把晓枫送到火车站之后，你回来接一下我。我一个人住农村也没啥意思了，我回城里去住，顺便给你们帮忙带孩子。”

“那我奶的头七你不用在吗？”坐在副驾驶的我疑惑的问道。

“呵呵，我是一个外姓人，要我在做什么？你奶就是回来了也是看儿孙的。”母亲笑着说道。

“你奶就是回来了也是看儿孙的”母亲的这句话让我猛地陷入了愧疚之地，我想起了我的背包里还放着的奶奶临终前送给我的长命百岁锁，此时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姐夫的车子开动了，透过后视镜，我看见母亲站在家门口的身影越来越小。姐夫似乎注意到了我在回看，他故意说道：“以后工作不忙的时候，常回家看看，你妈和你姐平时都很想你。”

我也想念我的母亲和我的姐姐，但生活在北京？还是生活在咸阳？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认为在情感上的牺牲是无可奈何的，我没有办法伪装一辈子。

村里到城里这条土路，多少年前就计划着要修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开始动工。这条坑洼不平路，让来往的司机生了不少闷气，因为车技再好，也无法逃脱剧烈的颠簸，要是不小心，还有可能掉进旁边的臭水沟里。

“哎呦，这颠簸的劲儿，也不知道这条路啥时候能修好。”一向好脾气的姐夫也忍不住开始抱怨了。

这条土路其实给村子里的人出行带来了很大的不便，村里人要进城或者城里的车要开到村里来都变得十分不通畅，特别是在下大雨的时候，整条路都泥泞难行，整个村子都会变得完全与世隔绝。我记得父亲曾说过，这条路让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变得短视而孤僻。

这条路让我觉得最麻烦的时候，是我上高中那会儿。那会儿我每次上学或者回家都要经过一番周折，因为城里来的公交车就只能开到这条土路靠近城里那头的公交车站。其实整条路也就三四公里长，每次回家到了那个公交车站，然后该如何回家就犯难了。走回去吧，时间太长；打三蹦子车吧，又不肯花钱。我们村里读高中的同学基本上都是跟家里人约好，要么单周周五回家，要么双周周五回家，所以每到周五，那个公交车站都站满了等待家里人骑自行车来迎接的学生。一个个脸庞稚嫩的高中生三五成群的站成一群聊天，谁的家长来了，谁就可以走了。现在想想，那情景真是有些可笑。

“我听你姐说这条路本来很早就计划要修的，那会儿牵头的修路的人还是你爸呢，但后来你爸人出事了，就再也没有人再管这件事了。”姐夫见我没有说话，又继续说道。

“这是一条公家的路，又不是为了方便哪几个人，六爷也来阻挡？！”我突然有些生气的说道。

“什么六爷也来阻挡，晓枫你在说什么呢？”姐夫听了我的话，不解的问道。

“不是说为了报复以前伤害过关家人的王家人吗？大晚上的专门给我爸开批斗会，声讨我爸带头给村西头王家人住的地段修路，我姐没有跟你说过吗？”

“你姐没有跟我说过啊，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姐夫越听越糊涂。

“哦，我知道了。那会儿我姐还不认识你呢，我姐自己经历了那件事，她最清楚。”我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的全部所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要给你爸开批斗会。和修路，和六爷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姐弟都不喜欢村里的人，难道也是因为他们给你爸开过批斗会的关系吗？”姐夫一连串的问道。

“你问我姐吧，我那会儿上高中住校，并不是十分清楚。”我试图搪塞过去。

姐夫不再问了，他就是这样的好脾气，一旦觉得别人不耐烦了，自己就知趣的躲得远远的。

我的思绪又飘到了上高中的时候，记得那天也和今天一样，都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只不过那一天还是夏天，晚霞映着远处的群山，光亮的十分耀眼。我周五放学之后很早就到了公交车站，然后无聊的站在人少的地方，等待父亲前来接我回家。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同村的学生从越来越多到越来越少，我一直都没有看见父亲的影子。后来我想父亲可能是记错时间了或者是把今天要接我回家这件事给忘了，就拜托同村先回去的同学给父亲带话，但即使是我估算的第二波带话的人也应该到家了，父亲还是没有来。

最后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就打算走回去。当然那时心里头憋着一股子闷气，毕竟别人都是有家里人来前来迎接的。

我走的很慢，心里其实还是期望着父亲能来接我的。大概走了十来分钟吧，就远远的看见自行车骑得的飞快父亲在向我招手，我故意站住在原地，等他过来接我。

父亲一直没有减速，直到骑到我跟前时一个紧急刹车，把自行车尾快速的甩到了我的身后，同时自己也依势扭转过来车头。

“快上车吧，你妈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回家吃饭呢。”父亲笑着对我说道。

我本来是很生气的，但作为一个男孩子也不好意思表达出来，就简单的答应了一句，然后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父亲待我坐稳了之后，又开始飞快的往回骑。

“你骑慢点，天都黑了你还骑这么快。”我不满意的说道。

“没事儿，这条路上又没啥机动车。再说了，你都快成年了，胆子怎么还这么小。”父亲故意取笑我说道。

我本来是想提醒父亲，天已经黑了他才来接我。父亲反而不管不顾的嘲笑我，实在让我又气又恼，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我只好选择沉默以示不满。

“你现在的学习怎么样？咱们家条件不比城里人，没钱给你补课，你可得更加努力学习才行。”父亲突然关心的问道。

“知道了。”我闷声回答道。

“以后你一定要考外地的大学，最好是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城市里的人眼界就领先咱们小城市几十年。你以后工作了带你妈去北京或者上海玩玩，她到现在也就去过咸阳和西安这两个城市。”

“说的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似的。”我有些不屑的小声揶揄道。

“我去北京啊，你妈没跟你说过吗？不然村里人为啥选我当村长。我去北京那会儿你还没有出生呢，你奶的一个小妹要去北京读书，那会儿你奶的爸妈都过世了，家里没有人照顾她那个小妹，后来我就和你奶一起送她的小妹去北京读书。我在北京待了半个月，北京很大，很漂亮，而且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父亲兴奋的说道。

父亲说着说着，放慢了车速，他开始得意的讲起了他在北京的各种见闻。太阳这时候已经完全落下了山，我的怨气也随着一阵凉风而消散了。

现在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的车子那会儿骑得很稳，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身体靠着父亲的后背，心里觉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