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正在洗澡,母亲又打来了电话。我赶紧跑出了浴室,一边用浴巾擦拭身上的水,一边接通了母亲的电话。
“晓枫,来不及了,你赶快回来吧,你奶这会儿快要咽气了。”母亲在电话那头焦急的说道。
“你是说现在吗?现在都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我就是坐飞机回去,到家也都快后半夜了吧。”
“后半夜了,你也得回来。现在你小叔的家里围满了村里的长辈,大家都等着行礼呢。你要是不回来怕是要被说一辈子。”母亲突然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不在乎村里的人怎么说我。”我用赌气的口吻说道。
“我在乎!我还要在村子里生活呢,以后等我死了,我还想和你爸一样埋在村子旁边的地里呢!”母亲再次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没有想到母亲的态度会突然变得这样决然,完全不是她平日里说话或做事的风格。既然母亲如此坚持,那我也只好妥协了。
“那好吧,我现在就上网查一下,看看今天晚上还能不能买到回咸阳的飞机。”
“再晚也要回来啊。”母亲最后还不忘继续补充说道。
自从我工作以后,母亲向来十分尊重我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在生活中的各种选择和决定。比如结婚这件事,我知道她为我很着急,但是她自己从来不直接对我讲,总是让姐姐当逼婚这个冤大头。可这一次她是真的着急了。
我最终还是买到了晚上十点半回老家咸阳的飞机票。我给母亲回电话的时候,她听到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管你奶以前是怎么样对待我们的,但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我们不能把事做绝了。”母亲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我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并不这么想。母亲这一辈子一直生活在那样一个固定的生活环境中,几十年的礼教习俗早已在她的心中立下不成文的行事规定。要是在奶奶去世这件事上我们做事稍有理亏,她会觉得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在背地里说她的不是,她这一辈子积攒的信誉和人品都将化为乌有。
可是母亲所看重的这些道德和规矩对我来说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我对未来人生的规划和生我养我的村子没有半点关系,更何况我注定是要走一个少数人才会行走的道路。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然后叫了辆出租车就往飞机场赶了。
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我的脑子里满是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奶奶一直跟小叔家一起生活,父亲在世时因为母亲和小姨、和奶奶的关系都不好,我就很少去小叔家里玩,本来应该和我关系亲近的两个堂兄从小就跟我形同陌路,每次在村子的小路上碰到面,或者是在学校里的某项集体活动中恰巧分到一组时,都比遇见一个陌生的小伙伴还尴尬。
哎,再想想现在,即使我回到了奶奶的身边,我又该以怎样的面目和心情去面对这些熟悉的陌生人呢?
正在我为这些无法摆脱的世俗人情烦恼的时候,已经好久没有联系的良语突然给我发来了微信。他说他想在这两天和我约个时间见一面。时间已经这么晚,良语现在着急联系我,肯定是有急事,但因为我自己身上的事情还处理不过来,只能对他不闻不问了。
“我家里有些急事要处理,最近可能都没有时间。”我简单的回复到。
“我们见最后一面。”良语又发来了一条微信。
“真的是没有时间。我现在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老家家里出了点事。”
“那我就去你家找你。”良语还不放弃的回复到。
“没有必要,我会很忙的,到时候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见你。”
良语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虽然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已经决心不再因为犹豫的性格而做出让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事情,所以这次我表现的十分冷漠。
从咸阳机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一米九高的姐夫站在旅客出口处老远的就在挥着手迎接我。姐夫见我走近了,一个大步迎上前来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箱。
“我来帮你拿吧。”姐夫看到我之后,开心的对我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了。”我试图拿回自己的行李箱。
“你们读书人负责笔杆子相关的工作就行了,我们这样没有读多少书的,适合干体力活。”姐夫开玩笑的说道,他坚持要帮我拎行李箱。
我没有再和他继续争辩,毕竟时间已经十分晚了,这会儿我急着回去见奶奶最后一面呢。
“我姐呢?也在小叔家候着了吗?”等上了车,我又无聊的问起了家里的事情。
“在呢,都过来好几天了。不过我觉得她去不去没关系的,出门的闺女没人在乎,现在一大家子人都在等着你呢。”姐夫边开车边对我说。
姐夫的这个金杯小卡买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二手车,虽然他自己又开了两年,但因为他是一个十分爱惜车的人,经过他的收拾和修理之后,车里的环境仍然很整洁,坐在车座上感到十分的舒适。
“等我干嘛?我又不是医生。”我故意说道。
“你是嫡孙啊。咱们农村人的讲究大的很,特别是那些德高望重,在村里掌事的老人。”姐夫感慨着说道。
“你这些年一直在外边贩卖蔬菜瓜果的,这个社会到底是个啥样子还没有看透吗?你怎么还会这么在乎农村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讲究。”
“因为我的家还在农村啊,我家里还有地呢。虽说这几年一直跟着咱妈住在城里你给买的房子里,但我和你姐,还有典典,我们一家子实际上还是都农民啊,我们最终还得回到农村里去。”姐夫一本正经的说道。
“现在国家搞城镇化疯得很,没准过几年就把你家那地方也给拆了。到时候把整个村里的人都给赶到楼房里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农村人!哪里还有什么破讲究!”
“城镇化?什么是城镇化?我不懂国家的政策,不过怎么都得是为了农民好,让农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吧。”
“哎,算了,算了,我也随便说说的。国家的政策我也不懂,反正未来日子过得好不好,还得看国家是否打算善待这些可怜的农村人。”我不耐烦的说道。
姐夫直接把我送到了小叔家的门口。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平房里的屋子都亮着灯,廊厅处站着几个人,再定睛一看其中还有母亲和姐姐。
小叔家的房子要比我家的盖的好。我家的老房子是我还没有出生时,父亲从这个老宅子里分家时盖的,那会儿姐姐也才一岁多,奶奶那会儿正心疼堂哥关晓桐,什么好东西都要求留给小叔家。母亲说,父亲自个人耍大方,能不带走的都给小叔家留下了,父亲老觉得自己的弟弟没有出息,需要被照顾。母亲每次回忆起刚从老宅子里搬出去的时候,家里的穷苦光景,总是既心酸又无奈。一家三口搬到刚建好的新房子里时,厨房里只有两个碗,没有做饭用的锅;房间里也没有家具,只有几个木头腿的凳子。当时还是外公外婆可怜母亲,给送了好些用旧了的锅碗瓢盆和一个旧的大衣柜。
再后来,小叔家翻新老宅子,在后院盖了三间新房。相比之下,这个当哥哥的父亲反而过的更像那个没有出息的人。
可是父亲依旧没觉得什么,那个时候,他勤奋的种地,时而还外出打工挣钱。在他看来,小叔能照顾好自己的老母亲就已经很好了,他还会瞒着母亲偷偷的给奶奶零花钱。因为父母亲的节俭孝顺,我和姐姐从小就养成了自尊自爱,体谅他人的良好品格,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穷苦了一些,但我们的成长是幸福而快乐的。
我下车后着急的朝母亲和姐姐走了过去,开心的跟她们站在一起,聊了起来。
“都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站在这里?”我小声的问道。
“你奶在屋子里躺着呢,你要不先去见一下。”母亲看着认真的我说道。
“跟我走吧,我带你进去。”突然一堆人里冒出一个声音说道。
我朝母亲的身后看了一眼,才发现母亲身后站着的是村子里威望极高的长者,姐夫口中所说的掌事老人,六爷。我看到六爷之后,赶紧的低头,十分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六爷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小声的对我说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奶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你赶紧跟我进屋去看看吧。”
我跟在六爷的身后,来到了奶奶平时住的屋子里。小叔在后院盖了新房子之后,全家人都搬到平房里去住了,只留下奶奶还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
父亲还曾经多管闲事的劝奶奶也搬到平房里去住,说老房子不严实,冬冷夏热的,而小叔家的平房有三个房间,让两个堂哥住在一间房子里就可以了。奶奶听了之后,总是摇头而不答应,父亲说的多了,她就不耐烦的说自己老了,随便挪一个地方睡不着觉。
我那个时候还小,但听了奶奶的话之后,已经能隐约感受到一个老人生活在农村家庭里的无奈与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