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头高家。
那日里正跟着金宝珠他们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镇上。
当天,高二柱在济民堂苦苦等了一天,也没看见老头子的身影。
他自己身无分文,身上穿的也不厚实,到了晚间,又冷又饿。
还是小药童看他可怜,又想到上官寅月的吩咐,就给他送了一碗热汤,两个馒头,还又多给了他一床被子,让他好安稳度过一晚上。
可是没想到,到了第二天日落,还是没有看到高家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出现,高二柱这才知道急了。
心里盘算等天亮了自己亲自回去看看,是不是家里人走不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夜里秋氏突然就烧了起来。
“方大夫,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媳妇儿,求求你了,她不能死,她要是死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
老郎中深叹一口气,“病人伤势过重,本就是徘徊生死之人,恕老夫无能为力。”
高二柱趴在地上,他想不通,不就是腿伤了,怎么就能活不下去了呢!
“方大夫,她就是腿伤了,你帮她治,治好伤口就好了,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求求你!”
老郎中也是个傲气的,哪能接受质疑。
“无知!她腿伤见骨,又失血过多,未能及时救治,病情恶化。你以为是普通的伤口不成?像她这样的病人,一年死去的不知凡凡。”
老方头干脆一甩袖子离开了。
“未能及时救治”几个字不停的徘徊在高二柱心口,久久不能散去。
看到面如死灰,没有一丝生气的年轻人,方老头子还是心软了,“年轻人,医者医人不医心,说到底,你媳妇儿是存了死志的。”
“好好安排后事吧!生前不能如意,死后别让她失了尊严。”
于是乎,初二这天,不止金家不得消停,高家也闹得不可开交。
“爹,娘,秋娘她去了,去的心甘情愿,她活着受尽屈辱,死了你们也要让她不得安宁吗?”
高二柱跪在堂屋里,一个汉子,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里正还没发话,王大花就忍不住了。
“你个不肖子孙,老娘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让你为了一个外人这样逼迫我跟你爹的?”
“她还屈辱,她哪里屈辱了?一个下不了蛋的娘们儿,死了也活该!”
“我看你良心都让狗吃了,你个不孝的玩意儿,我这是活了,不活了!活了半辈子,被自己亲儿子欺辱……”
里正良心尚存,也不想毁了高家几代人的名声,“好了,去拿一两银子,给老二好好葬了他媳妇儿。”
崔氏一听要拿一两银子,就想出言阻止,却被高大柱拦住了。
倒是高二柱笑了,“爹,秋娘她为这个家操劳这么些年,就值一两银子?”
“您老人家就不怕午夜梦回,秋娘来找您吗?”
里正心里忐忑了一下,他是不怕,反正害死秋氏的又不是他,就算是要找,也该是找自家老婆子才是。
王大花也是想到了这一层,黑漆漆的爪子就往高二柱脸上挠去。
“你个畜生,你就是这样诅咒你娘老子的?老娘今日就打死你了事。”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弟弟,高大柱有些看不下去了“娘,您怪二柱干啥,说到底还是那秋氏自己不顶事儿,她自己抗不下去,能怪谁。”
可高二柱却领不了这个情,“大哥这话可真有意思,要是让大嫂被娘打一铁铲子,你看看她能不能扛过去?”
“二柱你这是什么意思?秋氏被打,那是她自己活该,谁让她对娘不敬的,我又没有犯错,打我干啥?”
崔氏也开始唾沫横飞,加入批斗大会。
好歹是一家子人,里正也不想闹的太难看,“一两银子足够好好的安葬一个人了。”
“秋氏本就是自己不争气,老二你好好的,让你娘你大嫂再给你相端一个好生养的黄花大闺女,到时候,日子哪里不比现在好过。”
高二柱不屑,“这是爹您自己的想法吧!当初娘被老和尚说不详的时候,您不也是毫不犹疑的就把娘关起来了吗?”
这一下子,彻底戳中了老两口的心窝子。
“老二你要逼死娘啊!老大,你快帮我打死他,打死这个畜生……”
里正憋的满脸通红,“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你娘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哪里有亏待过她?”
高二柱已经绝望了,他恨自己为什么直到今天才看清楚这所谓的一家人,也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护着媳妇儿。
“有没有,爹自己心里清楚。”
“分家吧!把我分出去,除了安葬秋娘的一两银子,我只要老宅和自己的口粮。”
里正怎么样没想到,不就是死了个媳妇儿吗?这老二咋就变成这副样子了,以前的他可从来就没有反驳过自己啊!
崔氏眼里划过一抹算计。
“老二你这说的哪里话,就算是你不孝爹娘,爹娘也不会把你分出去啊!”
高二柱擦了擦眼泪,“大嫂错了,不是我不孝,是父母不慈,也不是他们要分我出去,而是我高二柱不屑与你们为伍。”
这话一出,王大花再没有一丝犹疑,“好,好的很,老头子,分,马上把他这个畜生分出去!”
高大柱还想劝两句,却被崔氏拉住了。
里正沉默片刻,“好,老二,如今你既然决心做个不肖子孙,那就分了吧!”
“就按你说的办,今日就算了,明天再……”
高二柱一下子站起来,“不用了,我想马上离开这里,我怕下一个死的就我。”
王大花有心再分辨几句,却被里正拦住了。
金宝珠这几日一直都在家里忙着,倒是没有太过关注高家那边。
“爷,咱们现在就去里正家吧!把买地那事儿决绝了!”
老爷子想了想,“行,去吧!早解决,早放心。”
爷孙俩提了两包点心,就往里正家去。
走到门口,刚好撞上高二柱挎着包袱,扛着一个布袋子往外走。
金宝珠这才想起来秋氏还在济民堂住着,“二柱叔,秋婶儿咋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高二柱眼泪又唰唰唰地掉,“宝珠丫头,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番救治,你婶儿她……她没了!”
金宝珠心里咯噔一下子,怎么会呢?好好的人,明明都……
嘴巴蠕动了好几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金老爷子听到,也是惋惜不已,可到底也没说什么,一双干巴的手,在高二柱肩上拍了拍。
高二柱心里酸的厉害,回头看了一眼俩人,就弓下身子扛着布袋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