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二人各端着一根小凳子,坐在客厅内那扇窗户前。
“穆先生。”
“嗯?”
“叫叫你。”
“哦。”
“穆先生?”
“有事?”
“叫叫你。”
“好的。”
“穆先生?”
“在的。”
“你说月亮为什么这么圆?”
“因为地球也是圆的。”
“哦。”
“月儿姑娘?”
“嗯?”
“我有点怕。”
萧望月不再望月,扭头,一脸疑惑,却望见了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睛。
穆长安扭过头,声音低沉:“我总是觉得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怕我其实仍然躺在疗养院那张巨大的病床上,而现在只是在做一个梦,一个漫长无比的梦,等到哪一天就突然醒了,没有月儿姑娘,没有沉秀秀,没有萧华,没有这一切。”
萧望月心底微微一颤,却展颜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伸出双手往穆长安那没有多少肉的脸上捏去。
“疼吗?”
穆长安点了点头。
“那就不是梦了。”
穆长安沉默。
萧望月又忽然伸出一只手,抓起穆长安的手,紧紧握住。
“有感觉吗?”
“暖暖的。”
“还是梦吗?”
穆长安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萧望月嘻嘻一笑:“穆先生别怕,月儿会陪着穆先生的。”
二人抬头望天,明镜高悬。
“月儿姑娘?”
“我在!”
“要是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了,消失不见的那种,这个世界会不会将我忘记了?”
“我会找到先生。”语气坚定。
“我是说凭空消失的那种。”
“我会找到先生。”
穆长安微微挑眉:“怎么找?”
“就像先生在水底找到我一样。”
穆长安笑了起来:“月儿姑娘要听我的一个梦吗?一个非常离奇但又普通的梦。”
“当然要。”
那双紧紧握住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
又休息了几日,萧望月同样每天下课后都会来穆长安这里蹭饭,随后在深夜离去。
又有敲门声想起。
打开房门,却并不是萧望月,一位容貌秀丽的女子出现在眼前,直勾勾的望着穆长安。
“秀秀?”穆长安愣住。
女子眼底忽有泪光闪过,但却强行给憋了回去,点了点头:“长安。”
“快进来坐。”
女子摇了摇头:“不了,今天去疗养院,听童主任说你已经苏醒出院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谢谢。”穆长安唯有言谢。
女子想说什么,但却止住了:“以后别这么傻了。”
穆长安忽然仰头,笑了一声:“以后还遇到这种事,我还会做。”
女子愕然,旋即笑道:“不愧是你。”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以后万事,多加小心。”女子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去。
穆长安张了张嘴,想叫住女子,但最终没有出口,目送电梯门缓缓关上。
穆长安靠在门边,神色有些落寞,正欲回屋,却听见电梯叮的一声响。
梯门缓缓开启,萧望月跨步而出,看见正欲关门的穆长安,一脸讶色:“穆先生刚出门了吗?”
穆长安摇了摇头。
萧望月快步走上前:“我刚才看到穆先生提到的那位名叫沉秀秀的女孩子了。”
穆长安点点头:“刚走。”
萧望月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发生了什么事吗?”
穆长安摇摇头:“就是过来单纯的看看我。”
萧望月不知为何,心底松了口气。
饭桌上。
“月儿姑娘,我打算明天就去你父亲公司报道了。”
萧望月夹了一快子菜:“穆先生不再多休息几日吗?”
穆长安摇了摇头:“身子在这么下去都快生锈了。”
萧望月低低的嗯了一声:“穆先生。”
“嗯?”
“加油!”
“嗯!”
“可能以后就没办法这么早给你做饭菜了。”
萧望月瞪大双眼,随即有些泄气:“穆先生是不是有些烦我了,像我这样天天来蹭饭,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穆长安搁下快子,微微一笑:“月儿姑娘这是哪里话,随时欢迎的。”
萧望月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很是能够醉人。
转眼便是半年。
穆长安的生活很平澹,波澜不惊的那种,班上的也很顺利,工资不高不低,萧望月还是一如既往,每日都会来打搅。
穆长安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但是心底的怪异感却始终有那么一丝存在,挥之不去。
敲开房门,对着开门的那位佳人给了个大大的笑脸:“月儿姑娘。”
萧望月围着一条围裙,满脸笑意。
相较于半年之前,两人的角色好像互换了一下。
将手中的公文包挂在墙上,穆长安脱鞋进屋,坐在沙发之上,呆呆的望着头顶那泛黄的天花板。
正在厨房不停忙活的萧望月时不时的回头望,见穆长安如此模样,开口问道:“穆先生今天在公司工作的不顺心吗?”
穆长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月儿姑娘,你最近几天不用过来了。”
“啊?”萧望月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穆长安欲泫欲泣:“穆先生不喜欢我了吗?”
穆长安起身倒了杯水:“别瞎想,我是觉得时间不多了,想要回老家看看,会耽搁几天时间。”
萧望月偷偷松了口气,以至于那句时间不多了都没注意。
“那我陪着穆先生一起去吧。”
穆长安端起神色一滞:“月儿姑娘不是要上课吗?”
萧望月嘻嘻一笑:“请个假不就好了。”
穆长安点点头。
穆长安的老家在西南部的一座小县城里,简简单单的破旧二字就能将整个县城给诠释的干干净净。
网约车内,穆长安忽然神色微动,手指指了指窗外:“小时候,天气炎热那会儿,我很喜欢跟几个小伙伴一起在这河里游泳,游泳也是在这里学会的,但因为这个,没少挨我娘的打。”
顺着穆长安指的方向,一条小河缓缓流淌。萧望月嘴角含笑:“那穆先生的打挨的值。”
县城不大,所以车程也很短。
十多分钟之后,车子在一处略显破旧的长街口停下。
穆长安率先下车,并未急着去街的尽头看那个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家,而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认出了几张熟悉中透露着陌生的面孔。
二人的到来也引起了街上几人的注意,实在是此地太过破旧,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两个外乡人来这里做什么?
可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女子清纯漂亮,更不像坏人,一时间,几人有些拿不定注意。
终究还是一名中年妇女左顾右盼的望了一阵,有些迟疑的开口:“长安?”
穆长安嘴角露出笑意,点了点头,朝着妇女走去:“王姨。”
“哎呀!”中年妇女一脸惊喜:“还真是长安,好几年没见了吧?”
穆长安点点头:“是有好几年了。”
中年妇女喜笑颜开:“长安在外面找了大钱吧?今天怎么有空回来看看。”又望了眼在穆长安身后站定的萧望月,小声开口:“这是你老婆吧?真俊!”
王姨竖起个大拇指。
穆长安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萧望月俏脸通红。
“王姨您先忙,我先回我家看看。”穆长安正欲领着萧望月往长街那一头走去,却见王姨面色一僵,有些疑惑的开口:“怎么了?”
王姨叹了口气:“你家那座老房子,去年没有挨过那场大雨,塌了。可惜你娘走了,否要是房子一直有人住着,有人气,怎么也不至于塌的。”
穆长安沉默,良久才开口:“我还是先回去看一眼,后面再去给我娘上柱香。”
中年妇人有心想留二人下来吃饭,但又怕长安在外面吃惯了大鱼大肉,不喜欢自己家的粗茶澹饭,也就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去吧,去看看你娘也好,你娘在地下孤零零的住了两年,肯定也想你了。”
一句话,差点让穆长安眼泪夺眶而出。
萧望月却看见了穆长安转身的时候偷偷抹了一下眼眶。
萧望月有些心疼。
已经塌成一片废墟的家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看的,穆长安只在家门前短短的站了一会儿,便领着萧望月离开,去了长街后面的一座矮山之上。
由于昨晚下了雨,路上有些泥泞湿滑,穆长安很自然的牵起了萧望月的手,逐步登山。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一座低矮冷清的孤坟前,坟头杂草丛生,已经很久没人来打理过,但是坟前一堆已经腐败不堪的水果让穆长安有些惊讶。
谁会来给自己母亲上香呢?
穆长安扭头望着萧望月:“不怕你笑话,我们这边都是土葬,虽然近几年政府一直在推行火葬,可惜收效甚微。老一辈人都说,要是火葬了的话,灵魂到了下面都不会安宁的。当时我就想,我娘辛辛苦苦操劳了一辈子,怎么也不会让她在下面同样遭罪啊,于是就将我娘给土葬了。”
萧望月眼眶通红,不知所措,她觉得今天的穆长安,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让人心疼。
穆长安缓步走到矮坟前,拒绝了萧望月帮忙的请求,不顾满身泥污,开始拔起坟上的杂草,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其完全清理出来。
做完这一切,双手已经被那些锐利的草边和利刺划得鲜血淋漓。
随意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泥污血迹,穆长安郑重其事的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了几柱香,将其分为两份,一份递给了萧望月,神色肃穆:“月儿姑娘也给我娘上柱香吧,我娘在下面也会开心的。”
萧望月点了点头,双手接过。
上完了香,穆长安让萧望月先下了山,自己则独自一人留在了山上。
萧望月在山下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终于将穆长安等来,满身泥污,眼眶犹有泪痕。
“让姑娘久等了。”
萧望月摇了摇头,展颜一笑。
两人朝着长街外走去。
“月儿姑娘。”
“嗯?”
“谢谢你。”
“诶?”萧望月疑惑不已:“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能让我回来这里。”穆长安的语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萧望月只当穆长安谢的是机票是自己买的的缘故,没有继续追问:“穆先生不必如此见外。”
……
几日后,两人踏上了回城的旅途。
飞机上,穆长安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望着身下不断掠过的白云,微微出神。
萧望月伸手将穆长安的手紧紧握住。
穆长安回过神来,扭头,忽然开口:“月儿姑娘,我好像觉得我有点不太对劲。”
萧望月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怔:“穆先生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明天咱们一起去医院看看?”
穆长安摇了摇头:“我是觉得我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好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是好事呀!”
穆长安再次摇头:“我觉得我可能要走了。”
萧望月心底一颤:“穆先生要去哪里?”
穆长安忽然笑道:“我要去找那条龙。”
萧望月瞪大双眼,却忽然想起了穆长安半年前曾给自己讲的一个很短的小故事。
那是关于一位少年,被追杀进入一个禁地,遇到了一条龙,随后开始守护那条龙,最终却死于天劫的故事。
故事很短,也很平澹。
萧望月突然惊慌起来:“所以穆先生要离开月儿了?”
穆长安开口说了句:“月儿姑娘会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萧望月惊慌失措,眼中饱含泪水:“我可以跟着穆先生一起离开吗?”
“谢谢月儿姑娘这半年来的陪伴。”穆长安闭上双眼,长出了一口气,不再去看已经泪流满面的萧望月:“姑娘你去不了呀,因为你是我的心魔呀……”
萧望月紧紧握住穆长安双手,带着哭腔:“那穆先生为什么不能留下来陪月儿呢?月儿已经想好了,等我大学毕业,咱们就结婚,好不好?”
穆长安摇了摇头,却忽然笑了起来:“我心匪席,不可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