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林里,数十座石塔**,高矮不同,最高的九丈,最低的只有三丈,却每一座都是七层,象征着佛宗传说中的七级浮屠。
塔身洁白,如同一座座丰碑,其实则是与墓碑相似的东西。一座座佛塔下面埋葬着开元寺建寺以来那些极负盛名的得道高僧,开寺住持和上一任主持都埋在里面,如今,慧普大师的尸身也要被埋进佛塔林。
能够埋进佛塔林,是很多僧人毕生所求,但是最终被埋进去的往往是那些根本就不曾在意名声的僧人
佛塔林外,群枫环绕,几日的大雪,火红的枫叶早已凋零,如今只剩一片银装素裹,说不出的萧杀。佛塔林里倒是十分干净,洁白的塔身和灰色的土地上几乎看不到积雪,因为开元寺每天都会安排僧人打扫。
今天的日子比较重要,一干打扫的僧人早就退了出去,整个佛塔林冷冷清清,本就清净的佛塔林显得有些萧索,直到众人的到来才稍好。
跟在人群中,末雪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本来像她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进来佛塔林的,尤其是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但是因为慧普大师养了她整整七年,视她为徒弟后人,这才被允许跟进来。
慧普大师一生凄苦,在世俗里没有成家立业,出家后也没有收徒,如今就只有末雪一人勉强称得上徒弟或者后人,自然得要她来送行。
末雪眼睁睁地看着慧普大师的尸身被装进一个鎏金的大水缸,一块漆得油亮的盖子盖在了缸口上,慧普大师的身影彻底从她的眼前消失。
据说只有尸身不腐的高僧才有资格在死后被装进缸里,然后被埋进塔林,千百年之后成为肉身菩萨,受人供奉。
佛塔林前,一名老僧扶着扫帚站在那里,双眼微闭,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他的须发尽皆白了,就像此时仍在下着的雪一样,他脸上的皱纹很多,一层层的皱纹竟像一道道的沟壑,他身上的僧衣就像他的人一样苍老,补丁很多,并且洗得泛白。
慧空大师领着众僧,护着那个鎏金大水缸来到佛塔林前,他上前几步,走到扫地老僧面前,深深鞠躬:"师叔,师弟的尸身已经回来了,按照我开元寺的规矩,师侄打算将他葬入佛塔林,望师叔成全!"
慧空身为开元寺住持,仍对这老僧如此尊敬,如此看来这老僧必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不仅仅是辈分高,在修行或者其他方面也必定有着极高成就。
老僧凝望着被众僧簇拥在中央的大水缸,良久,他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慧空可以带人进去了。
众僧的目的地是佛塔林西南方向的一个角落,在那处,一座洁白的佛塔矗立,高五丈,看上去明显是新建的。紧靠佛塔的空地上,被挖出了一个大坑,黑乎乎的,看不见底,不过从走势上可以看出,这是通往佛塔地下的坑道。
走到这里,便是末雪和大多数人止步的地方了,就连慧空也在抵达此地之后停下了脚步,前方的坑道是那些抬着大水缸的僧人通行的道路。
五丈佛塔之前,装着慧普大师的水缸被放到了地上,众僧将水缸围成了一个圈,只有慧空站在水缸前,面露悲戚,垂首不语。
默哀了一炷香之后,慧空抬起了头,脸上仍然是说不出的凄苦,却不再看水缸,转过身来,沉声说:"好了,时辰已到,让我们送师弟一路走好!"
众僧的口中念诵起往生咒,阵阵诵经声似乎化作了一个个精灵,紧紧缭绕在水缸周围,再远一些的地方丝毫的声音都听不见。
超度的声音,往生的咒语,这段佛经的作用据说有着为死人灵魂引路的作用,洗清他们生前的罪孽,最终将灵魂引向西方极乐世界。
诵经结束,慧空念了声佛,道了声辛苦,低声自语:"师弟,你虽曾犯下罪孽,但是那也只是无心之过,而且你为了赎罪,也过了多年的苦日子,所以...师弟啊,你就在这佛塔**生安息吧,不要再来缠着师兄了..."
说到最后,慧空的声音已经低若蚊吟,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听得到。
大水缸被四名僧人抬进了坑道,剩下的僧人有些开始各自诵经,有些则向着佛塔的方向躬身行礼,然后就开始散去。
直到慧空离开,末雪都还站在原地,任由片片雪花落在自己身上,未曾挪动一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按照道理,她这个慧空大师名义上的后人总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她却一直沉默。
其他人似乎也将她这个小女孩给忘记了,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没人与她说上一句话,即使是经过她身边,也只是和站在她旁边的李弘打声招呼,直接无视了她。
自从进入开元寺,李弘便一直跟在末雪身边,一路上,他都在注意她的脸色,有些担忧,却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段时间,他完全不似一个举止有度的皇子,倒像是一个小男孩,看着受伤的小女孩,只能手足无措地干着急。
后来,慧空离开的时候,邀请了他,他也不好拂开元寺住持的面子,只好在临走前对末雪轻声说:"我在前殿等你..."
末雪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眼中只有那座佛塔,佛塔下的那个坑洞。
那就是大师安眠的地方?被所有僧人视作圣地的佛塔?为何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压抑,那么的像一个**的囚笼?
风渐渐大了,雪也下得更急了,雪落到身上,将末雪变成了一个雪人,就连裘皮大衣也不再能抵御空气中的寒意,她的身子愈来愈冷,如果有人摸上去,会发现她似乎成为了一柱冰雕。
抬水缸的僧人走了出来,他们开始用铁锹铲土,将那个黑乎乎的坑洞掩埋。
他们埋着,她便看着,而他们也不想理会她这个小姑娘,埋完之后就径自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