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你怎么样？”龙泽关切地问，他左肩的箭伤动作一大点就被撕裂，流血不止。

拉来耶博士面色发白，嘴唇发黑，他虽然看出了怪物的脓包有问题，没能避免：“我还行，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怪物的包围圈越缩越小，龙泽胳膊上的数字已经超过5000，倒不是因为他杀了数千只低级怪物，而是他解决了一只【夜修罗】，到后面的阶段，低级【夜修罗】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少，如果能量值达不到，杀再多的低级怪物也只能给高阶【夜修罗】送菜。

拉来耶博士伸出藤状的触手，躯干变得和树木一样古老而坚硬，发达的枝蔓触手阻止怪物的靠近，触手只要接触到怪物就会自动吸收怪物的能量，连带着把脓包的部分也吸收过来，这就是植物系基因融合所避免不了的，即便博士选择的变异基因本身就具有解毒和种毒的作用，但副本里的怪物设定总是出人意料。

这些怪物的死状和瘟疫契合，这就导致了玩家只要接触到怪物就会被瘟疫感染，比病毒的传播效率还快。拉来耶博士不得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密集的怪物吸引了高级【夜修罗】的注意，数只【夜修罗】奔向龙泽和拉来耶博士所在的包围圈。龙泽眉头皱起，压低重心，双手持大型蝴蝶刀，头顶全是玩家射的武器，真真是把他们的后路都给绝了。

“博士，一会儿【夜修罗】会把怪物圈撕开一个豁口，你立即跑。”龙泽头也不回地嘱咐着：“撑过今晚，段队和白队会找到你的。我不管博士因为什么原因屏蔽了我们几人，但有一点希望博士能够清楚。”他缓了缓，压低声音。

“一切都以博士您的安全为重，一切都以文明繁衍为重。”

拉来耶博士怔住，继而叹了口气：“小西虽然走了，你也不要过于悲伤，一切都以文明为重。【神谕】七队少不了你，文明同样少不了你。”堂堂【神谕】七队队长竟让自己频频受伤，对伤口还不管不顾，不是自虐就是在求死了。

听到风西的小名，龙泽灰寂的眸子暗了暗,鼻头竟有些发酸，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蝴蝶一样的女子因为意外掉入了缝隙副本中，再也没出来，只带回来只言片语：哥，下辈子我再做你的新娘。

龙泽低头摸了摸脖颈上的项链，项链的末端缀着两枚戒子，是他在副本里得到的，本来想用来求婚，但末世生死未知，他出一次任务，心上人就要为他提心吊胆一次，这样的生活不该是风西过的，她该如风中起舞的风筝一样，不要有线控制着她。

半晌他才点了点头，把眼中的酸涩之意逼下去，挥刀砍倒一只怪物。

【夜修罗】把怪物的包围圈冲得溃散，龙泽把拉来耶博士扔出包围圈，躲避不及被疯狂逃窜的怪物头顶飞，怪物的一只角穿透了他的小腹。

拉来耶博士跌进一间病房中，等他爬起身时，龙泽已经淹没在怪物群中。

科学家的脑海中有两条戒律：一是不要忘了人性，二是敬重生命。当一个人能够掌控大多数的生死时，生命在他这里的价值被不断贬低，甚至连快抹布都算不上。尤其从事生命科学的研究人员，面对的每一场基因融合都是对人性的考验，在怪物基因和人类基因中或许不知不觉中研究人员已经选择了怪物的那一部分。

也是从幼熙的突变之后，拉来耶博士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要接受这一点总是无比困难的，他在基因研究方面虽然遭遇过很多挫折，但最终让他成功地研究出新一代的变种人。人类的思维存在一种误区，那就是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总是好的，因为人类私心或者潜意识里期盼这种结果会是好的。

而科学研究容不下这种期盼，数据就是数据，科学就是科学，这是一把双刃剑，为了避免这一点，拉来耶主动地切断这部分期盼，他在自身变异时有意识地让怪物的基因侵占得更多，只保留理智思考的那部分人性。

波颉蔼多在叛逃出【神谕】时就说过：末世人类为了生存，能把自己变成怪物，从身到心。

拉来耶博士回想起这句话，不得不承认对方是正确的，而那时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错，龙泽的死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理智的那部分就取代了伤痛。

“博士！你在哪间？！”走廊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拉来耶博士迟滞地抬起头。

一个姑娘坐在飞毯上，警惕地左右掌握着，膝盖上趴了个人。

“我在这！”拉来耶博士出声，才发觉声音已经沙哑。他挥着手，或许他已经不会哭泣，甚至已经忘记了哭泣的感觉，但此刻他挥动的手是颤抖的。

江时清看到了，驱动着飞毯飞进了病房，反手把门锁上。

飞毯降落，她把龙泽铺在床上，龙泽块头大，肌肉结实，光把对方捞上飞毯就耗费了她很多力气，做完这一切，她才靠着墙喘息，喘息的弧度也和平常相差不了多少。

拉来耶博士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姑娘这时候都不忘保持警惕，不露出丝毫颓势，精简就像是天生就为副本而生的。

“博士，看看他还有没有救？”江时清尽量保持着说话平稳，毕竟她觉得这老头很是古怪，不怎么像人。尤其是看到对方异化后的枝蔓触须和木头一样的身体，这倒是和基地里的103号实验体有些相似。

拉来耶博士仔细地给龙泽检查着，思量了一番，摘下叶片揉碎了敷在龙泽腹部的伤口，左肩的位置靠近心脏，拉来耶从道具栏中取出一管紫色的溶液，用藤蔓蘸取了些许涂抹上去。

江时清快速眨了下眼，微微直起了身，这是外科主任使用的魔药，连胸口破了大洞的【夜修罗】都能救活的药。但她也只是微直起了身，很快又靠回去。

拉来耶注意到她的动静，惊奇于对方居然没动手抢，随即微放了心继续处理伤口，一般解释道：“我的枝叶有止血的作用，但因为吸收过脓包怪物的能量，你也能看出来我因为这部分能量受到了干扰。”说着指了指自己发白的面色以及紫黑的嘴唇。

“我的枝叶中含有致病的能量，能不能救活他很难说。至于这管溶液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只是一些促进伤口愈合以及无痕修复的基因团，真正要靠的是主任的技术。”

博士的话不知真假，江时清点点头，没把溶液的事放在心上，但她对主任还是有点兴趣的，于是她问：“主任是人类还是怪物？”

她没用NPC这种词，反而用的是人类，拉来耶敏锐地抬起头，他对副本的本质早有猜想，或许每个副本也是独立的真实存在的世界，副本里的人都有自身的运转和发展规则，玩家才是外来者。

基本上所有的玩家都认为副本只是游戏的一部分，极少有人会去联想副本的真实性，或许在最初的一两个副本时还会有这种怀疑，随着进出副本次数的增多以及副本难度的加大，玩家们会逐渐遗忘这种怀疑，因为生存就已经很难了。

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经历了好几次副本了，成绩都还不错，居然一直保留着这种猜疑，甚至比他更为笃定，拉来耶博士这才真正地正视了对方。他没直接回答江时清的问题，反而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进入【天上人间】的副本吗？”

【神谕】公会那么多老牌玩家，拉来耶博士的身份又是重中之重，同进入的六人，除了徐静宁，就她最拿不出手，还平白占据一个名额。这一点江时清也有些在意，但拉来耶博士不说，她就先留存着。

既然拉来耶博士主动提了，吃过亏的江时清索性直接问：“为什么？”

拉来耶博士细细的打量了眼江时清，见她坦然无惧的样子，越发理解段韵禾为什么会格外关注这个姑娘了，不过他倒是觉得对方比海伦要聪明有趣得多。他缓缓道：“编号019号实验体，也就是桑幼熙飞回基地时，有非常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曾经念过你的名字。”

“你知道这个小姑娘很特别，她对亲情、友情之类的人类的情感表现出超脱正常基因合成人的执着。”这或许是数万个基因合成人中才能产生的‘变异者’，也为他的研究出现了一丝曙光，否则只是因为一个实验体他不可能放下整个基地进入副本。

江时清和幼熙接触得不多，但对方是个很好懂的人，在【鬼嫁】副本多次不顾自身危险来救她，即便拼着直面古神的危险依旧悍不畏死地逆着人流寻找她，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丫头都完全异化成怪物了居然还没忘记她。这分执拗让她点了点头。

拉来耶博士继续道：“我想你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你们俩又在同一个副本，听说你能力还不错，段队长又很看好你，于是我就提议让你加入这次行动。”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没有错。”拉来耶博士整理好龙泽的伤口，正色道：“明日的怪物会和黑暗有关，警惕一切黑暗以及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