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君心如铁
胡彦看着程说的眼睛,只觉那像是一潭永无波澜的水,要将身边所有一切都生生拉进当中,教一切事物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当中便被溺毙其中。然而程说的神色却又分明这样自信,胸有成竹的气势隐隐包围整个厅堂。
陈晋之无尽绝望闭上眼睛一秒,只觉脑海内思绪天旋地转,布置下的军队的骤然反戈让他俩措手不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为何?他咬了咬牙,心中生出忿然一搏的冲动。他一下子抽出腰间配枪,朝天花板鸣放。枪声骤响里,局面震动,四下将领俱都警戒起来,纷纷“刷刷”地站起身来,取出各自佩枪,指向已成孤立之势的胡彦与陈晋之二人。
胡彦仍不信,他怎么肯信自己辛苦安排,辛苦策划,辛苦训练的一支无人知晓的队伍居然说反便反,他咬牙切齿,大声吼道:“你们这群看不清形势的混账!愣着干什么!调转枪头给我指向程说!”然而只是静。
一片越发诡异的寂静。
着暗灰色军装的侍卫此刻仍旧拿着泛着冷光的乌黑枪械,一动不动。死气沉沉笼罩着整个空间,唯有相对响亮的钟鸣之声,刺耳不堪。兵士们个个俱像是雕像一般,听了胡彦的怒语却无半点动作。
胡彦眼睛血红,似是笼中困兽,几欲以死相搏,他极度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内阁办公大楼:“你们都反了不成!”
结果依旧是一样,没有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人,将枪口调转,指向程说。
程说缓缓说话,语气淡然得一如以往:“反的人是你,有何资格喊出这句话。”
陈晋之拉住仍在垂死挣扎的同伴,心痛得无以复加,他眼中尽是大势已去的惘然:“你是怎么做到的?”输了,满盘皆输,对手如此强大,他们纵使二人联手,又何以能赢?但程说怎会一早知道他们二人会发难,他又是何时收买了这一帮死士……?陈晋之越想越觉得脊背细细密密全是冷汗,终于发觉原来这是圈套一个,不动声色之间套住了自己和胡彦的咽喉。
“上将英明,早在你们悄悄意图培训专属死士之时便已展开计划,这一群人,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兵士。潜伏在你们旗下,只为等近日反扑。”袁轩沉不住气,大声代替程说回答。程说只是微微一笑,默许他的陈述。
二人骇然失色——程说果然是这样的神机妙算,不经不觉间便已暗中步下天罗地网,只待他们二人自投罗网,甚至演了几场天衣无缝的戏,宠信杨若筝,听取程夏意见,不过是为了逼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待到此刻蓦然回首,方才发觉,已经是退无可退,已是瓮中之鳖,只待被人手到擒来。
混乱场面当中,程夏只是若有所思,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卓然站立的父亲。纵使是这样的惊天变故,父亲也可以做到谈笑之间让强虏灰飞烟灭。到底要经历过多少沧桑,才能练就这么一颗沉静稳着的心?
至此程夏心中被重重压下大石,任由四周冰冷包围自己。到底是大将风范,到底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己和杨若筝,就算一个是血缘至亲,一个是同床共枕之人,也能够被毫不犹豫地放在棋盘之上,充当两枚小小的棋子。瞬间里程夏居然看不清程说的分明轮廓,内心里只有四个清晰大字:“心冷如铁。”
程夏的心也渐渐冷下去,越发生出钝痛来。不仅仅为自己,亦为那个身不由己被卷入这场阴谋的女子。原来这就是亲情,这就是宠爱背后的实质。
他静静闭上俊逸双眼。不再关注面前的一切。
最能狠下心来的,不是要极力割裂和自己瓜葛的杨若筝,原来一直都是父亲。
胡彦眼见大势已去,心内焦灼,更知自己已是插翅难飞,急怒攻心之下居然口不择言起来:“程说!你目无国法,犯下几大罪状。今日我胡彦与他陈晋之被你擒下,无话可说!但天下百姓怎会由你胡来!风水轮流转,且看你能得意多久!”
程说神情淡然如昔,只是眼神分明如刀一样锋利,他毫不含糊地开声:“那么你等二人当日跟随我程说一同突破平成封锁,包围这栋内阁大楼,监禁一众官员之时,可有想过国法二字?你又可又想到,倘若不是你心怀鬼胎,又怎会导致此刻境地,作困兽之斗?至于因果报应四字,已经在你身上明确表现,想想昨日你是何等身份,今日却又如何沦落!”
胡彦哑口无言,万万料想不到向来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程说居然开了金口,一句句反驳他的质问。心中细细一想,却又全然想不出反驳之言,分明句句都是戳在自己的痛处之上。
程说冷冷审视他二人一眼,沉默片刻,终于扬了扬手,无比沉痛地说了一句:“押到审查组去。”四下里一众军士全部变了面色。众所周知,审查组是程说手下直接隶属的用刑部门,其手法之毒辣,即便是军中之人也闻之丧胆。一般犯人是不会被轻易移送到审查组的,如此一来,相当于直接对胡彦与陈晋之下了死刑。
众人大惊失色之余,已经全然明白过来,程说不仅仅是要将胡彦与陈晋之置之死地,更是借这一事件来警示一干人等万万不能藏有异心,否则大祸临头——这一句,实质就是杀鸡儆猴。
胡彦与陈晋之内心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却了,心中俱都生出极端的恨意来。左右将二人押下去之时,怨毒目光当中,程说却又添了一句:“祸不及妻儿。放心吧,我不会将此事殃及你们的家眷。”他语声渐低,竟像带了一种极度的疲惫。
程夏觉得这样的处置对于大逆不道的二人来说已是从轻,更起了警示作用。这一盘棋,不可不谓精彩,不可不谓毫无破绽。然而他内心有一种模糊黑暗,但觉站于附近的,只是一个铁腕将军,并无半点父亲气息。他终于按捺不住,一声不吭地越过身旁的另外几个将领,走出议事厅的红木雕花大门,背影孤单,刹那里无助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子。
袁轩迟疑,低下声去,问了一句:“上将,这……”
程说挥了挥手,示意他不须再说:“由他去吧。”语声当中居然透出无限苍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