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先机尽失
以往的例会通常是在上将府邸当中的会议室举行。然而今日程说却传令下去,命众将于之前的内阁办公大楼集合。此刻人都已到齐了。偌大的议事厅当中鸦雀无声。座下多是豪英,个个俱是举足轻重的军官将领。程说向来最是守时,然而今日到了这个时分还未出现,倒教一众人等心内忍不住猜测。
沿着座位顺时针数下去,首席两个位置不消说,自是为程说与袁轩而留的,而后是欧阳逸,胡彦,陈晋之,接下来居然已经是程夏的位置。入座之时虽无人表态,但满堂内心都是一阵哗然,新晋中将居然能位列三个老牌上将之后,可见程说已经将程夏摆到了怎样的一个位置之上。
程夏脸上不动声色,手指一下下叩在桌面之上。居然连位于下座的欧阳令他们几位上将都感觉到了桌面传来的源源不绝的震动,显然他所用的力道极大。其实他内心惊疑不定——父亲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重视过,到底是他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抑或是内心另有计划?程夏想不通,亦猜不透。至于他,程说纵使是父亲,也向来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立于地上的大钟走过一格,时间到了早上十一点时分,远远只听见齐刷刷的步枪上膛以及军靴跺地之声。分明是敬军礼的声音。响声仍未消停,程说在袁轩的陪伴下大步走进议事厅当中,身上隐隐透露着一股气场。他玄黑军服穿得笔挺,整个人如同一杆擦亮的枪,耀眼炫目。他脸上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教人猜不透他内心的真正想法。他笑容这样淡定,似乎对世间万事都胸有成竹。随着他眼光淡淡扫视四周,而后入座,胡彦与陈晋之暗地里交换了个眼色,二人俱都不知今日会议有何用意。尽管自觉计划顺畅,准备周全,然而面对着程说这样一个久经明争暗斗,城府极深的人,他们依旧是忐忑不安。
程说坐下来,将军帽脱下,随意递给站立身后的侍从,微笑着说:“诸公久等了。”漫不经心却又添了句:“杨小姐身体有事,我稍稍耽搁了。”众人俱是心中倒抽一口凉气。程说从未将哪个女子挂在嘴上,而今天却……当下众人猜测不断,只是俱不敢言。但胡彦与陈晋之的内心却如同是炸开了锅,更添忿然。
程说继续道:“上将府邸虽大,然而终究是我私人的地方,长久用作军用,始终是不好的。只怕民间有言,道我程说将自家府邸当做号令天下的总军营,这样的罪名,我可是大大担当不起。”言语之间眼光似是不经意地朝胡彦与陈晋之的方向一扫而过。
胡彦与陈晋之面面相觑,背上俱是冷汗涔涔。这样的言语,正是他们一次私下谈话的时候说出的。当下二人内心都全然绷紧,只怕程说已经知晓来龙去脉。胡彦更是已经握紧了腰上佩枪,只待挣个鱼死网破。然而程说却不过像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打趣之言,接下来便话锋一转,将话题带到了与俄国签订和约一事之上。
“自从那日我跟诸公商议过以后,稍稍透露给俄国人听了我们的意向。他们颇为主动,修改了和约当中的几道条例,情形现在对我方是大大的有利。故而我欲遵循程夏中将的意见,尽早签订合约。袁轩,给大家念一念修改后的和约。”他说至“程夏”二字,眼光掠向身旁不远处的儿子,眼里竟不掩赞赏之色。
尚未等袁轩翻开手中文件,胡彦竟已拍桌而起,一旁的陈晋之吓了一跳,想伸手去啦,却已是迟了一步。胡彦怒道:“这约怎么能签!”
程说好整以暇地端过身前的雨过天青花纹茶碗,喝了一口,微笑看向部下,淡然道:“为何不能签?”
“咱们泷军明明是这样有实力的一支军队!完全可以同时抗拒张德全和俄国鬼!假如真的和那帮俄国鬼签了这约,中外媒体肯定会说我们泷军是缩头乌龟!竟然懦弱沦落到要靠他们来牵制南方张德全的地步!”胡彦脸色极为愤怒,几乎便是吹胡子瞪眼的写照。他这一段话当中虽然并没有直呼程说之名,然而话中之意分明便是将矛头暗暗指向了程说,道他是缩头乌龟,懦弱沦落。
刹那里一众人等惊呼四起,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程说。
未想到程说依旧是一脸悠闲模样,毫不动容:“依胡军官之意,我们应当如何呢?”
胡彦也显然已惊,全未想到程说仍可这样沉静,反问他的意见,立时冲口而出:“当然应当……”
他一番话还未说完,却已被程说的沉稳嗓音打断:“当然应当搁置与俄国签订和约的计划,而后派胡彦与陈晋之二人速往晋义,监视塘口军情。你们说是也不是?”
胡彦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身旁的陈晋之也骤然“嚯”一声站起身来。二人俱是汗如雨下。陈晋之却犹自装得镇定:“我等二人全未有调动兵马,代替上将这样的想法。敢问上将,何出此言?”
程说瞬间眼神中精光毕露,一扫之前的懒散态度,仿佛一柄出鞘的剑,剑气横扫整个议事厅。陈晋之悔意立生,自知祸从口出,刹那里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调动兵马四字从他口中一出,便是铁证如山——程说的话里由头到尾从未有这样的意思。座下一干人等俱是官场战场打滚多年的玲珑心肝之人,俱是敏锐无比。当下立马明白程说今日召集众多军官聚集于此,必然有其深刻用意。然而陈晋之已经无法回头,他一句话生生将自己与胡彦推入了死胡同。
陈晋之与胡彦二人是否有那样的心,是秘密,是猜不透,是座下谁也不知道的事情。倘若他们从容接受那一番说辞,程说倒是不能奈何的。但倘若他们沉不住气,便是将自己送上死路了。显然程说虽然出口试探,但亦无时分把握,故而按捺不发,以退为进,只待陈晋之先开盅揭晓。片刻之间陈晋之与胡彦已经失了先机,只因说出了“调动兵马”这四个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