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别墅一共三层,客厅、储藏室、厨房等功能性房间都设置在了第一层,第二层和第三层则都是客房。客房分布的格局与常见的宾馆有些类似:一条走廊两边整齐地分布着房间。
我们各自拣了一间房间住下。因为这里的房门上并没有标明房号,为了方便我们分辨房间,方姨把我们的名字分别写在六张纸卡上,然后一一挂在我们所住的房门上。每个楼层有六个房间,刘青山、福叔、骆庭、薛叙和我住在二楼,女士们则住在三层。
我推开房门,把箱子放在地上,长吁了一口气,把自己整个人摔在了床上。只是头刚碰到枕头,我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件让人不那么畅快的东西。
在房间的角落里赫然立着一个女人,身上罩着一件风衣,披着一头长发,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一个激灵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再定睛一看,就发现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一个惟妙惟肖的玩偶。
被这么一个栩栩如生的玩偶盯着,我只觉得浑身难受,甚至有些毛骨悚然。我站起身搬起玩偶,把它塞到了边上的衣柜里。可是即便如此,我仍然感到房间里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
为了逃避这种不自在的感觉,我干脆走出了房门,去找薛叙聊天。
找到了挂着写有薛叙名字卡片的房间,我抬手敲响房门。
“来了!”里面传来薛叙的声音,随后门就开了,门后露出了薛叙的脸,“李想,你还不休息啊?进来吧。”
一进去我就看到地板上躺着一个人偶,造型是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子,下半身已经被塞到了床底下,显然我敲门的时候薛叙正忙活到一半。
“也不知道这家的女主人是怎么想的,”薛叙见我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人偶,便忍不住向我抱怨,“在客房里放上这么一个人偶,如果遇到心理素质差的,非被吓出病来不可。咱们也别待在这里了,要不要去楼下坐着喝杯茶?”
我点了点头:“那最好,我刚好也有点事要请教你。”
我们两个一起下了楼。方姨正在客厅里收拾,见我们两个下来,便很快端出一壶碧螺春和两个茶盏搁在茶几上,接着便去厨房里忙碌了。
薛哲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抬头看向我:“李想,你刚刚说有事要向我请教,究竟是什么事?”
“李麟究竟是什么人?”我眉头微微拧在一起,严肃地问道。
“怎么?李想你也想要拿那五十万?”薛哲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抛给我一支,又自己点上了一支。
“老薛,我又不是瞎子。刚刚李夫人说出这个名字以后,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我倒不是为了那五十万,我就是想我们和杀人凶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若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岂不是太危险了。”说到这里,我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能把那五十万收入囊中,我当然也不会拒绝。”
“其实,这次来的玩偶之家的客人都和李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你还没意识到这种联系而已。”薛叙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听了他的话我一愣,脱口问道:“我连李麟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和他有联系?”
“我研一的时候,由《天方夜谭》杂志社牵头,同市的推理小说爱好者组织了一个同好会。李敏迪、骆庭、刘瑞、我还有李麟都是同好会里的骨干成员,经常凑在一起写点玩票性质的推理小说,当时推理同好会的会长就是刘青山。你是杂志社的现任编辑,和李麟多少也算有些关系。”
“你要这么说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我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薛叙的说法,“那李麟究竟是怎么死的?”
“研二的时候,《天方夜谭》杂志社主办了一次推理小说大赛,我们这些推理同好会的骨干成员都是踊跃参加。我和其他几个都有所斩获,得了一些奖项,唯独平时大家公认的最佳作者李麟颗粒无收。”薛叙抬起手,狠狠地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评奖结果出来的第三天,警方就在钱塘江里发现了李麟的尸体。我们这些和他关系不错的会员也被警方叫去问过话,最后警方得出的结论是自杀。没想到时隔多年,李麟的妈妈又会把我们召集起来,推翻……”
隔壁某个房间突然隐隐约约传来咣的一声清响,打断了薛叙正要说的话。
这个声音并不是从方姨正在忙碌的厨房里传来的,莫非此刻一楼还有别人?我和薛叙对视了一眼,同时从沙发上站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走去。
那是一扇墨绿色的门,紧紧贴着客厅的落地镜子。门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一个活过来的恐怖人偶?还是一具悬梁自尽的尸体?说不定刚刚的声音就是上吊时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我的脑子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心脏也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薛叙伸手握在门把手上一转一推,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我的咽喉。
墨绿色的门开了,里面虽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可怖的场景,却也让我目瞪口呆。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数以百计的人偶横七竖八地放置在房间里,或站或坐或躺,每个人偶各具情态,一眼望去竟然找不到两个相同的。对面的墙上则嵌着一面镜子,倒映着房间里的人偶,让人偶的数量直接翻了一番,多到让人发指。
一个身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少女坐在一张工作台前,她的眉眼精致,乍一看还以为她也是精心制作的玩偶。工作台上放着一个已经成型的人偶,少女正专心致志地往上面画着什么。看来她应该就是李夫人的女儿,方姨之前提过别墅里的人偶都出自李夫人女儿之手。
“看来这里就是制作人偶的工作室。李想你看,从这里可以尽情地观察客厅里的客人然后进行创作。”薛叙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少女身前。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那里有一块透明的玻璃,透过玻璃能将客厅里尽收眼底。
“看来客厅的镜子是用镀膜玻璃做成的,这块玻璃对客厅外的人来说是面镜子,对房间里的人来说却是透明的。李夫人为了打造这间人偶工作室,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说到这里,薛叙的眼睛一亮,“李想,你看,她正在做你的人偶。”
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少女手中正在制作的人偶与我有些酷肖。能从我和薛叙两个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人偶模特,我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小姐,你做一个人偶要多长的时间?”我向前迈了一步,压低嗓音问道。我一直认为我低沉的嗓音听上去颇具吸引力。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少女仍然专注于手中的人偶,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这让我大感尴尬。
“不管你说什么,小怡都不会搭理你的。”耳边突然传来方姨的声音,吓得我和薛叙差点跳起来。
“方姨,我们不是有意要闯进来的,只是听到这里有响动,以为进小偷了,这才来看看。”我忙对方姨说道。
薛叙却不屑于做解释这种于事无补的事情,而是开口问道:“方姨,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
这话也问得太不客气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注意点自己的言辞。
还好方姨并不以为意:“小怡很小的时候就得了自闭症,一开始还会和我们零零星星地说几句话,后来就一直沉默不语,不管你问她什么,她都一言不发,而是全身心地扑在做人偶上。夫人一开始也到处找医生,但始终治不好,也只能随她去了。好了,你们两个赶紧出来吧,不要打扰小怡了。”
薛叙无奈地耸了耸肩,便和我一起退出了房间。
“唉,命运真是弄人,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竟然会罹患自闭症,实在是可惜了。”待方姨端着一杯温好的牛奶走上楼梯后,我忍不住长叹一声。
“如果不是因为自闭症,她恐怕也不能长久地专注于制作人偶,技艺也不会那么精湛。李想,你就别再这里多愁善感了。漂亮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但能做出如此逼真的人偶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正说着,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声。那是方姨的声音,随后就是一声“快来人啊!”的叫喊,声音里饱含着恐惧。
等我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时候,薛叙已经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个箭步沿着楼梯向上冲去。我也立刻迈开脚步,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我们循着声音一路跑到了三楼,就看到方姨站在走廊的尽头,一双眼睛鼓在那里,直愣愣地望着一扇开着门的房间,双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手上端着的托盘和玻璃杯早已经掉落在地上,白色的牛奶洒了一地,沾湿了红褐色的地毯。
房间里到底有什么,竟然让方姨如此惊恐?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方姨身边,向房间里望去。
只见房间里面有一张欧式大床,床上靠着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只是她的头颅已经不翼而飞,脖腔处留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殷红的鲜血从血洞里汩汩流出,洇湿了床单后又低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摊血洼,脖腔上方的墙纸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应该是断头的时候喷溅出来的。
我是推理悬疑杂志的编辑,平时在审稿过程中也见惯了写手对血腥和恐怖的描摹,可是真的到身临其境的时候,才发现这种血腥和恐怖带给人的视觉冲击绝对是文字无法描摹的。在无头尸体和血腥味的双重刺激下,我只觉得胃部一阵翻腾,忙转过头干呕起来。
薛叙也看到了房间里的尸体,眉头紧蹙,却并没有像我这样干呕,而是走了进去。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地板上的血迹,凑到了尸体的旁边审视起来,接着他环视了一眼房间,又走到房间的书桌前拉开抽屉检查起来。
在他检查的过程中,住在二楼的男人们也都冲了上来,他们也听到了方姨刚刚发出的呼喊声。而三楼的女客因为要换下身上睡衣的缘故,出现得最迟。
房间里炼狱般的恐怖场景震慑了他们的心神,几位女士更是立刻别过了头,不敢再看。
刘青山首先反应过来,他见薛叙正在房间里,忙喊道:“薛叙,你在里面干什么?别破坏了现场,赶紧出来。”接着他又对我吼道:“小李,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报警啊!”
我一摸口袋,想要掏出手机报警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手机已经交给了李夫人,忙问方姨:“我们的手机在哪里?”
此刻方姨已经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有些结巴地答道:“手……手机应该都被夫人收到保险柜里了,这个房间里有座机,可以打电话。”
薛叙本已走到门口,听方姨这么一说,便又转过身,走到书桌边上,掏出一张纸巾将手包住,这才拎起电话机的听筒。然而他并没有拨号,而是很快转过头道:“电话没有声音,应该是电话线被剪断了。我记得客厅里还有个电话机,我们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