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秀从食堂走出来,正打算回教室,发现吉住从车棚取出自行车,惊讶地问:“你晚自习不上了?”
“是的。”能少说一句就决不多吐半个字,这是吉住的原则。
回答得如此简洁,让罗秀没有继续询问下的兴趣。况且,尹晴推着自行车正在校门口来回走动。很明显,她在等人。约好的?看来大赛之前他们要互相鼓励一番,明天为大家献上一场精彩的棋局了。真是一对有趣的家伙。
吉住和尹晴并排骑着自行车,夕阳的金波向两旁溅开。尹晴的心情相当好,遂觉得那不是一辆脚踏车,而是一艘乘风破浪的飞艇在滑行。她一直微微地侧着头看他,发现他的嘴角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弧度。难道他也一直快乐着吗?
这两个人!受明珠指使,逃课跟踪二人的王小强在后面努力在骑着自行车,他的心仿佛回到了幸福的初中时光:在过街人行横道上,一辆自行车的半个轮子挡在汽车道上,使整条汽车道堵塞;不顾红灯,甚至不管有没有人行横道只顾自己穿行方便;五六个人并排骑着自行车,任凭汽车在后面按破喇叭依然无动于衷,反正你不敢撞我。当年的生活,是多么丰富多彩。而现在,明珠手下只剩下一个兵,我只能天天被迫干脏活累活。
到了分叉口,吉住和尹晴分别向两个方向骑去。王小强左看右望,一下子失去了主意。眼见得两个人都已消失在视线里,他索性掉转车头,骑回学校去上他的晚自习,顺便向明珠汇报刚才的所见……
☆☆☆
尹晴回到家时,天色渐暗,尹父将饭菜早已端在了桌上,如同往日。看到女儿脸上兴奋的表情,尹世源知道她明天就要同吉住对弈了。他眉头微微一皱,心想:一年前和吉住下过一局,他棋力不弱,而且颇有心计。一年过去了,他棋力怕是又精进不少。女儿想要赢他,怕是不易。
尹晴看出父亲的担忧,说:“和吉住下棋,是我的心愿。一年了,我盼了一年,这样的机会终于让我盼到了。我会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明天的对局是输是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能和吉住坐下来下棋了。”
尹世源感叹女儿从小被他宠坏了,这几年越来越任性。为了和一个吉住下一局棋,竟不惜推迟一年参加全国定段赛。但他又不愿去逼女儿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在她渐渐失去对围棋的兴趣的时候,出现了这么个让她好奇到非要与之对弈以较高下的人物。放任她的任性,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至少目前看来,是神秘的吉住让她重燃对围棋的兴趣。
“那是什么?”
“一封信,在车篮里面发现了。还没来得及拆,就拿了上来。”
“情书啊?”尹世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哦,你好像蛮久没收到情书了。”
尹晴汗道:“我没必要每收到一封,就向你汇报吧。”
“我可以拆开看看吗?”尹世源是对情书非常好奇,时代在进步,一切都在变,不知道现在的男生是怎么用文字向女生表白了。不过,在未征得子女的同意之前,私拆子女的信件可是犯法的。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你拆吧。”尹晴给了一个她父亲想都不敢想的回答。
“真的可以拆?”尹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她可是碰都不让我碰她的那些小男生写给她的情书的,她的抽屉的锁和钥匙一年也要换好几套,理由是防小偷。
“当然。”尹晴微笑地看着父亲。
“情书应当是淡淡香味的彩色稿纸,飘逸洒脱的字体,洁白的信封。”尹世源闭上眼睛,幸福地回忆着自己当年的情书样子。
尹晴却窃笑不已,信封上娟秀的字体,虽然笔迹认不出是谁的,但寄信人是某名女生却勿庸置疑。因此,她也破例允许让父亲拆阅自己的私信,存心戏弄他一回。
深呼吸了一下,尹世源拆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让他困惑不已。
本以为父亲会责怪或者质问自己,但没有。尹晴被他疑惑的表情弄得奇怪,凑近一看,那张纸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小目外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呀,她不由感到好笑,问:“父亲,你这些年一个人闷在屋内下棋,不和外人切磋,是不是连小目外靠都忘掉啦?它可是小目定式的一个变化:外靠。对白的高挂,黑外靠的下法相对较少,甚至有棋手斥之为俗手,但却为吴清源先生所推崇。”
看到尹晴一边摆出小目外靠的棋形,一边解释,尹世源恼道:“你当父亲是傻子啊?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吃下的盐比你喝过的水还多,输过的棋比你下过的棋还——”
“嗯?”尹晴等父亲继续往下去说。
而尹世源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暗叫不好,忙转移话题:“小目外靠可是比较老的一个定式了,日本六七十年代时候流行,现在是很少见了。”
“说的也是。”尹晴印象中还没有看到有谁下过。
“这纸条是谁写给你的?”
“不知道。”应该不是钟兰若,虽然她最喜欢搞恶作剧。但她的笔迹我认得。那会是谁呢?尹晴开始逐一排除嫌疑对象。
“看纸条上字体娟秀,应是女生。”尹世源顿了顿,说,“我听你说过本届突然冒出一个厉害的高一女生——”
“杨旖ni?”尹晴笑了,说,“不会是她。她可不是我们学校的人,校报的记者说她是城北派来的卧底。”
“那会是谁?我可没有听你说起过你学校里面别的会下棋的女生。”尹世源努力回忆往日女儿在家和自己的谈话。
“不一定非要会下棋,也许那位女生只是代笔。”
“你是说还有主谋,写纸条的只是从犯?”
连尹晴自己都感到这样的假设过于荒谬,于是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这样的争执毫无意义,对明天的决赛起不了一点帮助。换作平常,大赛前夜,她是躲在自己房间研究布局和一些易出现的定式。由于定式非常多,她只是随便挑几个摆出来。现在,突然有人塞了这样一张纸条来,她也不管对方是有意误导还是好心提醒,就打算设定今天晚上的主题为小目外靠。
尹世源侃侃而谈:“由于这一局部,黑棋兵力占优,因此白棋想从中分一杯羹,是不现实的。白6顶后虎,是取势的下法。黑9先手利后11占角,理所当然。这样,形势两分,黑白双方应该都能满意。”
但尹晴对此型能否被称为“两分的定式”表示怀疑,她将黑1摆了上去。
刚才口若悬河的尹世源顿时哑口无言,眼睛瞪得老大。此时白棋非常为难:脱先吧,被黑棋跳出,自身一团甚至将有受攻之嫌;如想阻止黑棋从这带出头,本身已被黑棋先手获利十五目以上。再说白选择高挂、白4没有托等一系列的下法,摆明了白棋是对中腹和右上成空有所期待。而现在,似乎这种期待就像等待一扇永远不开启的门。
如果白8不虎,而是拆呢?其意图是争取先手抢占其他大场,不和黑棋在局部过多纠缠。虽然这一局部双方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将来黑棋先动手的话,白棋将面临弃子的艰难诀择。因此,白棋也不会感到有多少满意。
换作郑学长的话,肯定会嫌那些下法过于软弱。他会将战火漫延到中腹,双方将在中腹形成难以预料的激战。
不同的棋手,会有不同的想法,也就会有不同的下法吧。而吉住,是会选择如何去应对呢?
☆☆☆
“谁?”
灯光篮球场上,明珠轻松上篮,在下坠的时候发现了场外的人影。没等到回应,他顾不上捡球,直冲了过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只能望“影”兴叹了。因为来人早已骑上了自行车而驶离此地。
是谁这么无聊,偷看我练习?明珠心想,下月期中考试结束后,就要开始篮球联赛了,看来八成是二班或五班的探子。还有半个月才开战,我又不是七班的主力,他们也太未雨绸缪了吧。难道他们有秘密情报,王习伟打算启用我当主力得分后卫,因此才派人来打探我的虚实?
不过,明珠猜错了来人,更猜错了来人的意图。吉住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败者组半决赛失利后的明珠这么快就恢复过来,投入到下月的篮球联赛的备战训练中。仿佛那场失利已经过了好几年,明珠都淡忘了一样。这种坦然的心态,让吉住非常钦佩。
在逃避了一年之后,明天终于要面对尹晴了,吉住心里竟然有些害怕有些期待,可谓十分矛盾。在家里什么事都做不了,他就索性骑着自行车,出来逛逛。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莫名其妙地骑到了明珠所在小区的灯光篮球场边。听到场内有打球的声音,他就好奇地进来看看。他又不想让明珠发现自己后误会什么,因此当明珠有所察觉向自己这边走过来时,他就掉头骑车离去。
他推着自行车,穿行在大街上。昏暗的路灯灯光,像极了丢了魂魄似的他。几个身材性感衣着暴露的女生走过,大声说笑,路边两个长发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一个少妇正和小贩讨价还价,那里又新开了一间咖啡屋,人群在他身边喧闹。他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混在大海中无数水滴中的一滴,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奈,他不知道别人的欢乐,正如别人不明白他的苦恼。突然间,他想通了,其实明天的决赛只是一场对局而已,就将它看成是一场普通的对局好了。就像明珠训练时的上篮一样,轻松一点,洒脱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