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又盛开了。
花雨之下,是叱云明月的坟。
一年过去了,玉涟心的状态比以前更差了。
她扶着墓碑,跪在坟前,双眼血红,衣襟浸透。
“师父……我又梦见了,那个提剑杀我的怪人。”
玉涟心的气血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谁能想到这个白发如雪的病美人,曾经是能冲锋陷阵,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帝王。
“痛……好痛啊。”
玉涟心捂着自己的身子,那些地方,都是她曾经受重伤的位置。
“啊……呃。”
玉涟心的额头抵在了墓碑上,她白净的右手向上攀着,摸到了墓地的顶,手指较上劲,把自己撑了起来,而后拄着红樱刀,跌跌撞撞地回到水榭里,跟一旁的婢女说道:“月儿,我,我今天,没有太发疯吧。”
被称作月儿的婢女说道:“主子,您……”
“看来还是发疯了。伤没伤到你?”
月儿摇了摇头。
玉涟心却看到了她按着的左小臂。
“你手怎么了?”
月儿说道:“不小心撞在桌角上了……哎,主子。”
只见玉涟心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而后往上捋起她的衣袖,露出了一道渗血的伤口。
伤口狭长,虽然包着纱布,但也能从血迹看出来,那是为刀剑利器所伤。
玉涟心眉头皱起,放下月儿的胳膊,而后沧啷一声拔出了红樱,在刀尖的地方看见了一丝澹澹的血迹。
“我果然……对不起,月儿。”
玉涟心的眸子垂了下来,神情很失落,然后在屋子里一通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白瓷瓶子,如获至宝般地拿到名叫月儿的婢女面前,说道:“月儿,这个可是治疗刀伤的灵药,敷上之后很快就能让伤口愈合的,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你坐下,我给你敷上。”
“主子,奴家不敢僭越。”
月儿俯着身子,跪在玉涟心面前。
玉涟心见她不肯起来,便自己蹲了下来,握着月儿的胳膊,将她手臂上的纱布解开,而后将药粉轻柔地洒了上去。
“嘶……”月儿皱起眉头,被玉涟心看到。
“弄疼你了?”
“没……”月儿的表现很卑微,因为她出身就是很卑微,她是个战俘,战俘在云朝是连牲畜都不如的,没有一丁点作为人的尊严,由于玉涟心发动的战争规模空前,她所得到的战俘数量也是空前绝后,上百万的西域少女充斥在云朝的勾栏瓦舍,勋贵家族里面,作为奴婢,姬妾。
换句话说,云朝的空前繁盛,和她们没有一点关系。
出于怜惜她们的美貌,她们的主人会给予她们最好的待遇,但那种态度和对待宠没有什么差别。为了能够让自己长久地得到宠爱,她们往往会用那些赏赐来换取材料去修习天香谷的秘术以延缓自己的衰老,不过,能够像玉涟心一样保持几十年容颜不变的,却是少之又少,可谓凤毛麟角。
月儿作为战俘出身的婢女,自然是对征服者玉涟心充满了畏惧,以及憎恨。
她甚至试图在玉涟心发病的时候,用刀去杀玉涟心,但疯魔状态的玉涟心却没有减去一点战斗的能力,她以极快的速度拔出红樱反击,划伤了月儿的手臂,虽然神志不清,但战斗已经成为肉体的本能,是不需要精神来操控的本能。月儿受伤后只能作罢,而玉涟心并不知道她做过的事,她脑海中的画面还是那个梦境,那个破碎的梦境。
玉涟心把月儿的伤口包扎好,面带歉意地说道:“服侍我,让你受苦了……”她伸出了手,轻抚着月儿的脸颊,好似在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可月儿却似浑身触电一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往一旁缩去,玉涟心收回了手,说道:“怎么,你害怕我?”
“不……”月儿答道:“是月儿身份低微,不配承受主子的垂怜。”
“这叫什么话,你是我的人,身份怎么会低微呢。”
玉涟心扶起了月儿,眼神中饱含歉意,说道:“我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糟糕,你会怕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总之,月儿,看到我眼睛变红的时候,就远离我吧。”
“主子……你,跟许多人,都不一样,你待月儿是真心的好,可是,为什么,你明明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却可以不留一点仁慈地,杀死上千万的人……为什么……”月儿的眼睛里涌出了泪,双手抓着玉涟心的衣襟,哭得声音很小,但她抖动得却很激烈。
玉涟心喃喃道:“你……是战俘吗?”
“是!我就是卑微且低贱的战俘!我的家园,就毁在你的铁骑之下,你,心为什么那么的恨,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我的族人,还要砍下他们的头,为什呢!”
月儿从撕扯变成了拍打,玉涟心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她任由月儿拍着自己,沉默着,一语不发。
月儿打累了,抓住了玉涟心的衣襟,眼泪还在流着,哭泣道:“可是为什么,你那么无情,却又会对我好……你是主子,高高在上,手里握着我们的命,从来没见过会有主人给奴婢道歉的,从来没见过,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啊,搞得我都想活着了……”
玉涟心扶着额头,向后坐下,她坐在了榻上,旋即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头埋在膝盖上,默默地听着月儿的哭诉,等到月儿不再继续说了,她才哑着嗓子,对月儿说道:“当时我没得选。为了云朝的将来,我必须要消除一切的隐患。我对你好,是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人啊。我需要有个人,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玉涟心继续道:“月儿……好好养伤吧。”
“主子……你不生气吗?你不打算惩罚我吗?我刚刚,那样说话……”
“错的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怪你呢。好月儿,去休息吧。”
“主子,您真的,不惩罚我?”
“真的,快去吧。”
“月儿,告退。”
玉涟心看着月儿退出了房门,长叹了一声,而后往床上一躺,手背压在了额头上,眼神涣散,不知是看着天花板还是看着别的什么地方。
“我,感觉,好难受。”
玉涟心呢喃着,她再也不像当年那样,眼神里充满着野兽般的凌厉与狠毒,她被折磨得失了魂魄,失去了自我。
月儿从水榭里出来,遇上了另一个婢女,那人对她说道:“月儿姑娘,宗主她情况好吗?”
月儿说道:“宗主有些虚弱,正在休息。”
那人道:“哦。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要交给宗主。”
月儿问道:“这是何物?”那人道:“是让人镇静的丹药,帮助宗主她稳定心神的,来的人说了,每天给宗主吃一粒,能够尽量让她安定一些,你伺候宗主,不要忘了给她吃药。还有这个香,每天晚上给宗主点上,避免她做噩梦,不要忘了啊。”
月儿道:“我记住了,把药和香给我吧。”
“好嘞。”
月儿收过那个瓷瓶,见那人已经走了,自己便打开了瓶子,从里面倒出来一粒,看了看,闻了闻,扑鼻的清香,旋即把药放了回去,把瓶子和香收好,走进了旁边的屋子。
“玉涟心啊玉涟心,你让我怎么对你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