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醒来,慕伊这才发现这一觉竟睡的如此之久之沉,阳光从正上空缓缓移到西西侧,日暮斜阳,暗红橘红到深蓝,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好一个落霞与孤鹜齐飞之景。
言书毕恭毕敬地看着眺望远方的主子,竟无端有几分落寞孤寂之感。摇了摇头,她试图驱散脑中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入宫居高位,又深受荣宠,小姐怎么会寂寞。
“言书,你喜欢这深宫吗?可是我不喜欢了。你看那天边的燕子都尚比我自由,至少还能觉得他们选择的方向,可我呢?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孤独终老,连想见爹爹一面都难。”
问话的人似乎也不期待别人的回答,自问自答,对天独酌,好不寂寞。
慕伊当然是故意让顾墨看到她的不快乐,可她也不全是做戏。她只是突然生出一丝疲倦感,在这令人怅然,尸骨皑皑的食人之地。
“小姐……”言书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小姐一直都是骄傲明媚,如同朝阳般富于生机与活力,哪曾如此萧瑟如秋叶,黯然自伤。
“呵。怎么?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本宫什么都有,怎能不快。”嘴角勾起一抹笑,只是那笑,言书觉得,犹似哀戚。
“知道皇上今日摘了谁的牌子吗?”眼尾上挑,眼神妖媚,张扬跋扈的小姐又回来了,刚刚也许是错觉吧。
“听说皇上事务繁忙,谁也未挑。”低眉顺眼,一丝不苟地答道。
“我知道了,下去吧。”冷冷道。
夜里打着灯笼,慕伊亲自姗姗走到养心殿外,端着温热的冰糖雪梨,在皇上贴身公公的谄笑下,大摇大摆地进了殿。
“皇上,公务虽重,可您这焚膏继晷的,身子骨也吃不消啊。秋容易干,所以臣妾特地去小厨房里跟厨子学的,亲手做的哦,您必须得尝尝。毒伊伊可是给您试过啦”娇嗔着,眉间尽显风流。
皇帝来了兴趣了,给他送汤汤水水的嫔妃不少,亲手做的确寥寥无几,这小丫头倒是很有心。
端起喝了一口,味道一般,无功无过吧。不过礼轻情意重,皇帝心里挺熨帖。被一个如花似玉正值最好年华的小姑娘这样挂念崇拜着,皇帝只能说,这感觉不错。
“怎么,好喝吧。臣妾可是自己尝了的,连厨子都夸我有天分。”话里满是自信,脸上一副你快夸我的表情。
皇帝又抿了一口,差点不给面子直接笑出来。那些厨子趋炎附势,哪敢对她说弄得不好喝,也亏得她真信。只是看着贵妃如此天真可人,他竟也生出了几分愉悦。
眼神幽深地望着笑意灿烂的慕伊,若是,若是她的父亲不是将军就好了,那样,留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率真又无心机的美人在宫中也无甚不好。怪就怪在,你有一个位高权重又深得明心的将军父亲,慕伊,不要怪朕。
如果慕伊能听到老皇帝心里的想法,定是要淬他一脸口水,没老娘爹在外面给你东奔西走,平定战乱你能在这里安稳坐着?皇帝这种生物,果然自私得令人发指。
“皇上,好喝吧。”
“恩,不错。”
“那作为奖励,您答应我一个要求。”这种直接找他要奖励的体验倒是颇有几分新奇,只是如果忽略他眼底的幽暗精光就更好了。
“怎么?难道爱妃就是为了找朕要赏赐才特地给朕做的吗?”故意不悦道,他在提醒慕伊注意分寸。
慕伊当然知道老皇帝的意思,故作不解,忙解释道,
“才不是了。皇上冤枉人。赏赐只是顺便的。臣妾是看到皇上您这么辛苦,还尚有臣妾在身边。可是爹爹他,孤身一人,也无人照顾,伊伊担心。”最后几句美人已掩着面啜泣起来,梨花带雨,愁满眼,泪阑干。
皇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做声。
“皇上。臣妾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臣妾从未离开父亲如此之久,实在是担心得紧。皇上,您就应了臣妾吧,嗝~”最后几乎喊得缠绵悱恻,谁知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情真意实,竟带了个嗝出来,慕伊忙捂住嘴,满脸惊恐赧然,俏颊羞得通红。
皇帝这才真笑了出来,他的贵妃这幅样子活像个小哭包,像他的小女儿要不到糖就嚎啕大哭,纯真又稚气。
“好了好了。瞧你哭成什么样,朕又没说不行。念将军劳苦功高,朕心爱的贵妃娘娘又担心极了,朕特许贵妃娘娘回家探亲一次。怎么样,满意了吗?”老皇帝满脸无奈笑道,但他心里有自己的考量,他要让将军感受到他女儿在朕的宫中有多受宠,这样他在做出决定时才会有所顾忌。
“嗝……恩恩,满意了,谢谢皇上,皇上您最好了。跟爹爹对伊伊一样好。”松开手,慕伊又不住地打起嗝来,谢恩的话是断断续续地说完了,余下她一脸窘迫尴尬。
“哈哈哈哈哈。好了,爱妃退下吧。再这样朕估计得在地上的洞里去找爱妃了。”摆了摆手让慕伊离开了。美人临走前娇娇瞪了嘲笑人的老皇帝一眼,毫无狠意,真真是像暗送秋波。
殿外的公公卑躬屈膝不敢抬头看这位逗得皇上龙颜大悦宠眷后宫,听说嚣张跋扈的贵妃娘娘。只是掂了掂腰间的荷包,只觉得传闻不可尽信,至少,这位娘娘可真是会做人。
恶心得自己都快吐了,终于达成了目标,慕伊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言书看垮着脸一脸不情愿的主子,也不敢多言,只得按她的吩咐悄悄退下。
站起来到了杯茶水,猛地灌了好几口,慕伊这才觉得神清气爽了些。
“出来,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呢?”慕伊抿了抿嘴角,噤声道。
“小姐。”行至慕伊几尺之外立定。
终于敢直视自己的眼睛了,慕伊在心里嘿嘿直乐,有进步。
“顾墨,我向皇上求了恩典回家探亲。我不喜欢这儿。”随意坐着,仿若两人不过是老友闲聊般,姿态放松极了。
“是。我会告诉老爷的。”语气一本正经。
慕伊撇了撇嘴,这人真无趣,给点别的反应是会怎么样啊。
“我知道。你没有听见吗?我、不、喜、欢、皇、宫。”低低地扯着嗓子,逐字喊道。
男人的身子站着笔直,看见慕伊似动怒了,只是微微低下头,沉默以对。
慕伊只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比泄气。“算了,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好吗?难道指望你带我走,别说私自逃离皇宫会害的将军全府死无全尸,估计你也躲不过追杀。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拖着一推人。呵”颇为自嘲,眉间冷如寒冰。
“不是的,小姐,不是的。”低吼了声,微微颤动的间诉说着他的激动和不赞同。
眼底划过一丝欣喜。不怕你不上当。
“是吗?说的你好像愿意为了我去死似的。”讥诮道,一脸不愿相信的样子。
“是的。我的命从来都是小姐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的眼神直直地紧锁着她,声音不大,却意外地有力,仿佛字字发自肺腑,丝毫怀疑都是一种懈怠和侮辱。
慕伊恍如被他惊到了,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满眼复杂,暗含期待地问道,
“那你会嫌弃我曾经是皇帝的女人吗?”
顾墨没想到他一向张扬跋扈骄纵傲然的小姐会这样近乎脆弱和卑微的望着自己,他懵住了。
没等到答案的女人哂笑了一声,失望的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笑道,“真可笑,我究竟期待什么?自取其辱吗?”
“不是的。小姐,你在我心里从来都冰清玉洁,是顾墨身份低微。”他亟亟地否认着,连话都有几分说不清。
顾墨见不得这样的慕伊,他更爱她艳如牡丹,刺如玫瑰的洒脱高傲样,哪怕那时候她瞧不起他,言语讥刺他。也好过今日般如被暴风雨吹残了的娇花,毫无生意。
“那好。那我问你,倘若有机会,你可愿意娶我?”慕伊扬起小脸,神往地看着他。
“不准跪。不准给我扯什么身份地位配不上的鬼话。你只用回答我,是还是不是。”眼看着男人又要跪,慕伊咬牙截住了他,气得想一巴掌拍死这个顾墨。
鸦雀无声,一室静寂。
“是还是不是,给个准话。你再不说话本小姐就亲你了。这样你可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骄矜猖狂,凌厉张扬,理所应当。慕伊在心里暗自捂脸,她也不想这么没有下限的,只是不说话的男人真的真的是太讨厌了。
距两人脸不过一寸之遥,顾墨终于相信慕伊是敢说就敢做的了,惊得直直倒退了好几步。黑眸幽深,耳垂绯红,干巴巴道:“能够娶小姐,是顾墨的荣幸。”
“记得你说的话。这是承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后你要是跑了,我就到处宣扬你是个伪君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慕伊高兴了,但她还是别扭了一下。被逼到这个份上这男人才答应,搞得跟她恨嫁似的。
“小姐,我不是君子。是暗卫。”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窘迫,干岑岑地慢慢解释道。
慕伊怒了,这男人到底会不会说话。狠狠瞪了顾墨一眼,随意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屁股有点痛,慕伊更郁闷了。罪魁祸首都是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她想揉一揉痛的地方,又觉得当着男人的面不太好意思。只是鼓着腮帮子,怫然地横了他一眼。
嗯,顾墨表面茫然地看着一脸岔岔然的小姐,可心里却隐隐闪过一丝丝的窃喜和甜蜜。他觉得今天的小姐和平常的很不一样。不是冷得冻人,也不是傲得吓人,也不是嘲弄讽刺羞辱他,就是,诶,那些暗卫怎么形容来着,对,恼羞嗔怒。他们说翠逸院得姑娘喜欢他们时才会这样,那他可不可以偷偷地,偷偷地,幻想一下,小姐有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