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老者突然提起自己的孙子，话中所表明的含义自是不言而喻了。只是说到半个月前，自己接触过的可能是老者孙辈的男子…鱼谦的目光，在后者皱纹密布的脸颊和油亮的头顶扫过，面前陡然间浮现出了个，身材稍显削瘦的年轻身影。

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念头的鱼谦，心绪激荡之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混乱中只是抓住了倏然闪过眼前的念头，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问道

“啊！西门将军您这个，竟然不是化名？您您您，真的姓西门？！”

“呃，这个确实是化名。”西门豹不意前者开口先问的，竟会是这个，多少有些哭笑不得的答道“我本名是姓‘楚’的。”

“姓楚？啊，原来西门将军您姓楚！”鱼谦拍着自己的脑门，满脸的惊异与恍然。如此一来，心中关于七罪部队的某些疑问，顿时全部都清晰起来了。为什么任源几次与七罪部队交手的过程中，都放过了那名其貌不扬的异人。

回想起来其实双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给出相当明显的暗示了（详见第一百六十四章）。如果说姓西门仅仅只是巧合，那么原本身为剑阁六极之一的任源，不可能不会知道利刃大队一号人物西门豹的本名究竟姓什么。

之后鱼谦再次和对方产生交集，便是老者所说的半月之前了。在那片充当琐罗亚斯德教派交接物资重要节点的海滩上，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不过这次双方的战斗，则是由伪神之躯的完胜宣告终结。

现在看来当时任源突然放手了对俘虏的监管，选择马不停蹄的去追击琐罗亚斯德教派逃跑的神鸦。这种做法未必不是在给后者脱身的机会，甚至不排除他早就察觉到了，隐藏在暗处没有出手的高阶异人夜枭这个可能。

当时远在高坡上架狙的鱼谦，自然是没法知晓现场任源和对手的交谈内容（详见第三百八十章）。不过向来厌恶部里提供援手的前者，突然要梓文联络佣兵小队和土狼大队接手洗地这点，他还是记忆尤深的。也正是在佣兵小新抵达而土狼大队未至之际，令重伤的削瘦男子找到了至关重要的空窗期。

至于人之本源小队与后者的第三次交手，则发生在任源独自行动的过程中（详见第四百七十一章）。鱼谦就更不清楚，这场碰撞中所发生的细枝末节了。只能从事后的战报中得知，这回伪神之躯同样未能击杀这名，实力与自己整整差了个阶层的肉搏系异人。

这个结果放在那场声势浩大战果累累的行动当中，并不如何引人注目。和当晚S市琐罗亚斯德教派分部所暴露出的狰狞獠牙相比，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眼下将其单独拿出来看的话，则无疑充满了耐人寻味的地方。

至此之后鱼谦所在的人之本源小队，便再未和这支由普罗米修斯心腹构成的七罪部队产生过交集。直到前日在琐罗亚斯德教派分部的地堡初始之城中，他再次遭遇了前来寻找柏天清的冥灵与蛛女稻荷，但也未再得见后者一面。

而当千幻九尾宣布，根据卧底情报要提前展开行动。任源自始至终也未表现出任何的惊讶，想来已经是对这名卧底的身份有所预料（详见第一千零五十一章）。而后者身在直属分部主教普罗米修斯的心腹部队之中，能够得到这些机密的情报，也就完全说得通了。

“说起来，在前天晚上部里针对琐罗亚斯德教派的行动中，我好像并没有遇见西门将军您的孙子。之后的战报里，也没见有提到他…”鱼谦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您的孙子他现在…”

“已经死了。”

老者的脸色早已恢复了初时的平静，昙花一现的情绪波动，也尽数从那张威严的面庞上消散了“土狼大队昨日，在琐罗亚斯德教派地堡附近山峰中，一座废弃的导弹发射井里找到了他的遗体。他们用大量的强酸溶液，杀死了他。”

“果然是，牺牲了吗…”短暂的犹豫后，鱼谦按下了出言安慰老者这种无意义的幼稚念头，轻声问道“他是在传递最后情报的时候，被琐罗亚斯德教派那边察觉到了吗？”

“如果普罗米修斯和幽匿神隐想的话，那么他早就已经暴露了。他卧底的身份，对于这两个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这么说来，就是恶意报复喽？”鱼谦反应过来道“那两个叛徒故意，放弃了对他的掩护，以此来报复西门将军您？”

“并不是报复，不管是普罗米修斯也好，还是幽匿神隐。他们对于报复对灾部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更不要说特意去报复我这么一个，黄土埋到脖颈的糟老头子。”西门豹神色淡然的笑了笑道

“他们只是单纯将对自己没有利用价值的事物，随手丢掉了。就像他们随意抛弃了，琐罗亚斯德教派那样。”

今晚亲眼见证普罗米修斯，是如何弹指间杀掉自己亲生女儿的鱼谦，立时明白老者的话并没有错。但这并不能让堵塞在他心头的沉郁之感有稍许舒缓，反而因为这荒谬到令人麻木的现实，而感到阵阵彻骨的悲凉。

“你不必为我感到伤感，鱼龙牧。”察觉到鱼谦低落的情绪后，老者反而面色如常的说道“我想对于那孩子来说，能够这样死去未尝不算是种解脱。”

“因为他已经是名异人了？”

“嗯，因为他已经是名异人了。”

“您的孙子，是什么时候成为了异人…我的意思是说，他是先成为的异人，还是先去的琐罗亚斯德教派卧底？”

“我们需要一名，能够获取琐罗亚斯德教派信任，并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卧底。”西门豹淡淡的说道“而那孩子，有这方面的觉悟和才能。”

“就因为这种原因，您就…”

“总要有人去的，那孩子首先是这项工作最佳的人选，其次才是我的孙子。”

“所以他是在S市的琐罗亚斯德教派内，被改造成的异人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为了避免他在异源的意识冲击下丧失自我，对灾部这边当然也提前为他做了完善的准备。”西门豹平静的解释道“当然即便如此，能够撑过降临派仪式堕落为异人的成功率，也并不是很高。更不要说在成为异人之后，还能继续执行自己原本的使命。”

“倘若不是由那孩子去的话，单单只是在卧底的人选上，恐怕就要付出许多倍的牺牲。在这方面他很好的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赋，在重建自我意识方面表现的非常优秀，也觉醒出了和他父亲同样的独立现实。”

“您的儿子他…”鱼谦愈发惊讶的问道“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成为了异人吗？”

“可以这么说吧。”西门豹颔首应道“具体的情况有些差异，但他们父子可以说走上了同样的道路。我的儿子将他觉醒出的那种，能够在危机之下不断爆发巨大潜能的独立现实，称做——英雄。”

“以‘英雄’命名的独立现实吗？”鱼谦长长的吐出了口气，不无感慨的说道“不管是他们的独立现实，还是他们本人，我想都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在他们堕落为异人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西门豹摇了摇头，依旧从容的说道“但当他们堕落为异人的时候，就已经光明决别了。”

“在堕落为异人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死去了。昨日得知那孩子死讯的时候，我反而为他感到些许欣慰。因为他的灵魂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相比丧失自我的黑暗末路，这个结局无疑更具几分为人的尊严。”

“即便如此。”鱼谦望着老者，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这还是难免让您感到悲伤吧？”

“并不会。”西门豹淡笑道“像我这种看过了太多生死的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接受他们父子两人死亡的现实了。”

“…”望着投影中老者毫无波动的面容，鱼谦忽然摇了摇头道“不，我想您只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习惯悲伤罢了。”

昏暗的会议室种，顿时陷入了沉寂之中。隔着3D投影闪烁的光影，两名远隔千万里的父亲，都读出了深藏彼此眼底的话语。若非有着同样的伤痕，又怎会理解彼此的心情。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西门豹迅速从骤起的思绪中抽出身来，随意的瞥了眼手表表盘，脸上古井无波的开口道“我今天找鱼龙牧你来，也非是来聊这些的，而是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

“我原本以为，在让鱼龙牧你接受我们的解释这点上，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你能这么快对部里的驱虎行动，表示认同和理解，这确实让我感到非常的欣慰。“

“既然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基础的信任了。那么我想接下来，我们今晚的谈话应该可以就此步入正题了。”

“西门将军您的意思是。”鱼谦奇道“今晚您其实是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吗？”

“不错，关于接下来的话，我想想看…”西门豹略作思索后，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们就从你的女儿鱼瑶…”

“…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