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依旧是人流如织的样子,何氏倒是没用梁仲林的军列,不过是普通列车的软卧而已。
车外一声鸣笛,火车渐渐就要开动,我看着窗外渐少的人流,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么上了火车。
何氏看出她的担心,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嘟嘴了嘟嘴,“但愿。”
她们说话的功夫,谁都没注意火车鸣过笛之后却一直没开动。还是陆青司看一眼窗外,好奇道,“怎么火车还不走?”
我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正纳闷,车厢外一阵嘈杂,随即便有军靴的声音朝这里来。
那声音走到门前停下,唰的一声,包厢门被打开,梁西木一脸寒意出现在包厢门口。
我几乎是立即,站起了身。
“西木哥哥!!”
梁西木狠狠瞪她一眼,走了进来。
“妈,您要走,也不跟儿子说一声。”
梁西木极力克制了,在何氏身边坐下。何氏撇他一眼,道,“干嘛跟你说?你爸知道不就好了!”
梁西木转过头看一眼陆青司,道,“您去北平,还带着他?”
“我看这孩子可爱,索性路上带着,就我一个人陪着多寂寞?”
“妈!”
“干什么??”
两人怒目而视,何氏瞪他一眼,“不过,你怎么来了?我听你爸爸说你今儿不是要下部队?”
梁西木眼风一凉,他这是被自己爹娘联合起来算计啊!
梁西木深深看我一眼,“我要是去了,谁保护你们去北平?”
说着话,陆青司眼尖,竟瞧见火车已经开动了!
何氏吓一跳,“你要陪我们一起去??”
梁西木笑了笑,道,“妈,儿子哪里能放心您一个人出远门,更别提还带了两个不懂事的毛孩子,所以这一趟,儿子亲自去,就当是代替我爸,向舅舅贺喜!”
他这话指桑骂槐,说的就是我,奈何我本来就理亏,竟然不敢回嘴,只好委屈的瞪他一眼,别过了脑袋。
到了北平,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情。
何氏的兄长何承礼亲自来接的,见梁西木也跟来,何承礼一脸高兴,不过提起婉佩,神色便又暗淡下去。
满洲风俗,姑奶奶回家,那是要隆重接待的,只是何氏惦念着婉佩的病,直言省过那些劳什子,到了家喝了口茶又换了身衣服,便带着我去瞧婉佩。
纵然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婉佩,如今一见,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好好的姑娘,面容枯槁,面带忧色,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叫人不忍直视。
何氏见了,心里难受的厉害,可面上还笑着,在婉佩床边坐了,亲亲热热同她讲话。
谁都没有提过婉佩的病情,何承礼的夫人马氏也明白何氏的意思,配合着何氏,逗婉佩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婉佩受不住,累的睡着,何氏才从房间退了出来。
她一出房间,脸色立时变阴了。
“这哪里是要出嫁的姑娘!!”
马氏叹一声,忍不住垂泪道,“谁说不是?”
何氏想了想,道,“我看婉丫头虽然脸色不好,可精神上倒是没有受影响?”
“是,婉佩自来懂事,怕我们伤心,便从不问自己的病情。可叹我们为人父母的,眼看着孩子就要不好了,却束手无策,找了多少个大夫,连宫里头从前的御医都看了,没人说的清是个什么病。”
马氏说着,便小声的哭起来,何氏忙劝了,问道,“男方家里可知道?”
马氏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哪能瞒得住。侯家那小子知道婉佩病了,来看过几次,你哥哥说不行就算了,别耽误人家,倒是那小子有情义,坚决不同意。哎,也不知我的婉佩有没有这个福气!”
说着,马氏又哭起来,何氏好好劝慰了一番,待送走了马氏,何氏立即问道,“青司,你可看出什么来?”
陆青司和我对视一眼,道,“我瞧着那位姑娘印堂发黑脸色发暗,这不是什么好的病症,我猜,她是被邪气缠身了。”
“婉佩姐姐白日里身边从不缺人?”
“是,她病成这样,不说底下佣人,就是我那嫂子,也成日里陪在婉佩身边。”
我心里有了主意,“夫人,是不是鬼魅作祟,我和青司今晚去走一遭,就什么都知道了。您先不要跟舅舅她们说,明日待我回来再说。”
“就听你的。”
晚上一入夜,我正准备过去找陆青司,梁西木推门从外头进来。
我撇了他一眼道,“我就说你今天安静的过分了,果然。”
梁西木没理会她话里的嘲讽,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行。”
梁西木大概早有准备,“如果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
我皱了皱眉。
她低头想了想,好言道,“西木哥哥,你不是不信这些东西吗,为什么非要凑这个热闹?我跟青司都是学过这个的,轻易不会出事,可是你不一样,你要是再受伤,怎么办?”
梁西木眸子一沉,“这一次我不会再受伤!”
上次他被袭击之事,九离去掉了他部分记忆,所以他只知道自己被咬,不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些。
我实在是怕,若是再碰上那样知道灵骨的鬼怪,她没有把握能让他全身而退。
可是梁西木的固执,她不是第一次领教。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话。倒是陆青司久不见她来,主动过来寻她。
我抬头去看梁西木,他神色坚决,压根没有转圜的余地。无奈之下,她只好带了他一起去。
随着梆子声响,子夜过了。
婉佩晚上的药里加了安神之物,因此睡的格外香甜。
我她们三人就躲在婉佩床边的屏风里,也许是等得太久的缘故,青司控制不住打起了瞌睡,频频歪向我。我瞧他一眼,扶了他的头正要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睡,忽然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我猛的推一把青司,低声道,“有人来了。”,青司被惊醒,握着罗盘大气不敢出,梁西木低头去看罗盘,只见上头的指针转的飞快,不多时,就指向了婉佩床边。
他下意识去看我,我眸子微厉,死死盯住了婉佩床边,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从外头进来,走到了婉佩床边。
他端详了婉佩许久,脱了鞋上床,搂住婉佩一同入睡。
他靠近婉佩的那一刹那,婉佩就算是在熟睡中,也立时颤抖起来。年轻后生见她颤抖,越发紧的抱紧她,不时在她耳边呢喃,“婉佩,我们就要在一起了。”
我她们就这么一直看着二人入睡看了一夜。
天快明时,年轻后生才离开,从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来看,这一个月,他应当每晚都来。
出了婉佩的房间,梁西木一路无话。送了我回房间,我看他一眼,道,“你看见什么了?”
梁西木皱了皱眉,“我看到婉佩一直在发抖,好像睡的很不安。”
“那是因为有个鬼晚上一直抱着她睡,人鬼殊途,它这样搅扰活人,吸走活人的阳气致使其死亡,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梁西木看一眼我,“你....看得见?”
我一愣,讪笑道,“我跟你一样看不到,都是青司说的。”
又说了几句话,我和梁西木各自回房休息,待中午吃罢饭,何氏把何承礼夫妇叫到一处,说了昨夜之事。
马氏当即大惊,颤抖的说不出话来,还是何承礼,强自镇定道,“敢问陆小哥,这鬼怪,为什么要骚扰我女儿?”
陆青司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看他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相清秀,不过他好像认得婉佩小姐,因为他一直说‘我们就快要在一起了‘”。
话未说完,马氏失色道,“二十出头?是不是白净脸,长相清秀,戴一副眼镜?”
陆青司一愣,他看一眼我,待得到暗示,道,“是啊。”
马氏惊呼一声,拿帕子捂住了嘴,整个人抖似筛糠。
再看何承礼,也是一脸阴郁,闷头不说话。
何氏看了看她们夫妻二人,试探道,“难不成,你们知道这个鬼魂是谁?”
这话一问,马氏干脆大哭起来,何承礼面无表情呆坐了许久,道,“如果不出意外,这个鬼魂,应当是我们府上账房先生的儿子,陆长明。”
说起来,这又是一桩冤孽。
婉佩和陆长明从小一处长大,青梅竹马,互相爱慕。
奈何陆长明不过是个账房先生家的穷小子,一无家世二无功名,何承礼如何能把女儿嫁她。
因此他便棒打鸳鸯,将婉佩佩做他人,并且辞退了账房先生。
谁承想这陆长明相思成疾,知道她要嫁人,竟一命呜呼。
何承礼不敢让婉佩知道,怕婚事出岔子,因此严禁府上上下讨论此事,只告诉婉佩陆长明出去游学去了。婉佩拗不过父母,也只好答应嫁人。
何氏听的禁不住皱眉头,“即便是这样,那陆长明就要婉佩的性命,去跟他做伴吗?”
她转头去看我,我沉默良久,道,“陆长明本身不是很难解决,这样吧,舅舅找个由头,说婉佩要养病,将她挪到一处单独的院子里去,不许旁人靠近。我和青司跟着一块儿去,顺利的话,有个一两日便可解决了。”
马氏听的这话,由不得眼泪又起,哽咽着说不出话,何承礼想了想,站起身对着陆青司一拜,“小女的性命,就托付在二位身上了。”
何家在郊外有一处庄子,当天下午,何承礼便亲自带人将婉佩送了过去。
一切打点清楚,已经是晚上。我送走何承礼,回头看,梁西木就站在自己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
我不由得叹口气,走到他面前,“你今晚又要凑热闹??”
梁西木抿了抿唇,没说话,我无奈的摇摇头,算了算了,大不了到紧要关头打昏了他就是。
回到婉佩房间,陆青司已经按照我的意思埋好了符纸,大家各自散去,我陪着她说了会话,一直看着她睡着,这才吹灭了灯,躲进了暗处。
不多时,梁西木也溜了进来。
我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地方出来,小声道,“你怎么现在就来?不是说好的子时?”
黑暗中,看不清梁西木的情绪,只听他淡淡道,“我睡不着。”
声音却是一点点压抑。
我笑了笑,靠着墙坐了,看向天花板,“你是不是很困惑?”
许久之后,梁西木才道,“如果不是你和青司,我会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