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漳临时监牢。
旧漳原本就是一处几乎废弃的城池,监牢的环境可想而知。
偌大的监牢,大约有八九间监号,不过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囚犯。
打仗还应付不过来,哪里去抓囚犯呢?
昏黄的灯光,将整个潮湿又泛着难闻气息的监牢映衬得更加阴森恐怖。
外面是人间,这里便是炼狱。
只是这里比平素多了许多守卫,大家都知道,今天这闲置了许久的监牢终于开张了。
沈济舟麾下的重要人物——审正南就关在最里面的监号里。
监牢的深处,是一片宽阔之地,便是审问犯人的所在。
此时却摆了三张桌子,桌子上杯盘罗列,满眼望去大鱼大肉,美酒佳肴。
桌前更是坐满了狱卒牢头儿,他们推杯换盏,吃喝得十分尽兴。
而不远处那个监号里,正盘膝坐着一人。
正是审正南。
审正南起初并不是这个架势,只是架不住这大鱼大肉,美酒佳肴轮番轰炸,更有这些一干人等吃的那是有滋有味。
心如磐石的他,也遭不住。
他是真累,也是真饿。
饿得眼都快花了。
打了一天,水米未沾唇。
被抓在空无一人,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本就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这些狱卒又整这么一出大吃大喝的戏码。
对审正南来讲,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与煎熬。
索性,他盘膝而坐,口问心,心问口,想要排除一切杂念,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这群狱卒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的,越吃越嗨,越嚷声音越大。
加上美酒佳肴的气息轮番轰炸。
他审正南不是神仙,如何能够超然物外。
但见他眉头紧皱,一脸挣扎之相。若是走得近了,更能听到他肚子像出喇叭一样,吱哇乱叫。
要在往常,给这些牢头狱卒一百个脑袋,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在监牢中大吃大喝,还有美酒佐餐。今日不同以往,字审正南被押进来没多久,苏长史麾下的亲卫秦羽便带人送来了许多好酒,更用食盒盛了好多大鱼大肉,佳肴珍馐。
众人不知为何,那秦羽却说,这是苏凌苏长史的一番美意。一则,战胜了沈济舟,大家都要沾沾喜气,二则诸位辛苦,劳心费神看押审正南。
这些美酒珍馐是苏长史犒劳大家的!
这些牢头儿狱卒自然是不敢接的,更不敢享用。
律法高悬,他们也不敢放肆。
秦羽又说,诸位弟兄不要担心,苏长史已经奏明丞相,丞相已经准许了。再者,若真的有人怪罪,一切包在苏长史身上!
这下众人可就乐开花了。苏凌苏长史何许人也?萧丞相的心腹红人,地位声望直追郭白衣郭祭酒。
牢头和狱卒们这才千恩万谢,皆言说有苏长史作保,我们还怕甚事,弟兄们吃喝起来!
于是就在审讯之处,当着审正南的面,拉了几副桌椅,就此大吃大喝起来。
............
且说这些人吃喝到酒足饭饱,那审正南肉眼可见的脸色越发难看,却忽地从监牢路上传来一语道:“诸位,吃喝得如何啊?可合胃口?”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一身月白缎长衫的苏凌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这下大家皆站了起来,朝苏凌拱手。
无论狱卒还是牢头儿,平素都不入流,很多官员都不正眼看他们。可是苏长史不同啊,对咱们如此照顾,还有好酒好肉。
苏
凌苏长史对咱们真的够意思!
“苏长史!苏长史好!”大家伙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
苏凌朝他们挥手致意,迈步走了进来。
却未见许宥之。
更有牢头儿亲自小跑前来,朝苏凌一躬扫地道:“苏长史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咱们亲自过去便好,这里实在有些晦气......”
苏凌一摆手笑道:“大家都在,我如何就不能来了?哪里就晦气了?”
“苏长史说得对!苏长史说得好!”众人齐声道。
苏凌这才正色道:“既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卖卖力气,该干正事了!”
那牢头神色一肃道:“苏长史吩咐,咱们保证绝对配合!”
苏凌点了点头正色道:“奉丞相钧旨,审问俘虏审正南!”
那牢头儿闻言,正色点头,一回身道:“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把这些东西赶紧撤下,全力配合苏长史审讯那姓审的!”
大家七手八脚,顷刻间将审讯之地,一用物什都准备停当。
那牢头儿又搬了把高脚椅子,亲自用袖子在椅子上抹了抹,这才请着苏凌坐了。
待狱卒们分列两旁,苏凌这才向前探了探身子,朝监牢内看去。
却正看见审正南闭着眼睛,盘膝而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凌淡淡一笑,沉声道:“审大人,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实在对不住,我安排酒肉时,把这里所有人都想到了,却把你忘了......怎么样,饿了吧,酒肉是不是闻着挺香的......”
却不料那审正南宛如一口枯井,老僧入定,眼都不整一下。
不动,不说,不睁眼。
“呵呵......”苏凌无所谓地笑了笑,朝着那牢头儿一挥手,牢头以为要动刑,于是抄起一根水火棍,横眉立目的就朝审正南身前凑去。
苏凌赶紧道:“这是干什么......不用如此!我的意思是,还有吃剩下的酒么......”
“那有的是!”那牢头儿转头朝苏凌一乐,亲自到后面端了一个酒壶,又捧了酒卮回来,给苏凌满饮一卮。
苏凌一边慢条斯理地品酒,一边似自言自语道:“审大人是沈济舟那边举足若轻的人物,自然有他的气度,不想开口,那就不说......我便一边品酒,一边候着审大人愿意说话的时候再说......”
“滋——啊!”苏凌抽了一口酒,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又不住摇头赞道:“好酒,真是好酒啊!”
便在这时,那审正南终于睁开眼睛,一脸鄙夷沉声道:“苏凌,收起你那下三滥的手段,这些对审某人无用,想要在我嘴里套些事情出来,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无供,想要收降我,我现在亦能告诉你,不降!要杀要剐,给审某来个痛快的!”
苏凌这才一笑,将酒卮推在一旁,起身来到审正南近前,隔着监牢栅淡淡道:“收降?口供?审大人,怕是你想多了罢,我此次来呢,主要是两件事......”
审正南,睨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苏凌伸出一只手指头道:“这第一件事嘛,我是来通知你,你要死了......作为老对手,我还是念些旧的,想着你临死前再跟你唠两句......”
苏凌说完,不动声色地偷眼看向审正南。
他发觉,审正南虽然竭力地保持着淡然,但神情中不免还是流露出稍纵即逝的惊讶和骇然。
老小子,你也怕死啊!
苏凌又道:“这第二件事呢......是想让审大
人在临死前,见一位故人......也算我功德圆满了!”
审正南冷笑一声道:“旧漳皆为我的仇人,哪里有什么旧人......”
苏凌一笑道:“有没有的,待会儿再讲,咱们先办第一件事......”
审正南冷笑道:“你我本为仇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跟你有什么旧可以叙的?”
苏凌一摆手道:“哎,审大人此言差矣,旧仇也是旧,叙叙旧仇也好啊,反正闲着也无聊不是......”
审正南这才哼了一声道:“我已然是阶下囚,我在牢中你在外面,这叙旧有这个叙法?苏凌,你敢不敢放我出来,咱们面对面好好叙一叙。”
苏凌一笑,朗声道:“有何不敢!来啊,将牢门打开,放审大人出来!”
那牢头眉头一皱,凑到苏凌近前,压低声音道:“苏长史,这人可有点邪乎,放他出来,跑了事小,万一对您不利......”
苏凌淡淡一笑,摆手道:“料也无妨,兄弟只管放心,出什么事我担着便是!”
话说到这里,那牢头儿只得一挥手道:“既然苏长史有话,来人开门!”
牢门打开,审正南站起身来,方不卑不亢的踱步而出,与苏凌对面站立。
那些狱卒已然恼将起来,齐声喝道:“大胆!还不跪下!”
审正南冷笑一声道:“审某上跪皇天后土,下跪父母主公,他苏凌算什么东西!”
“好个狂徒!打他!揍他!”
数个狱卒一拥而上,拽胳膊踹大腿,想要将审正南强按倒地。
那审正南功夫了得,被他们扯拽了半晌,纹丝不动。
苏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论实授官职,人家审大人也比我高半格,怎么能如此无礼呢?都退后,再给审大人搬把椅子,寻个酒卮,我和审大人也好对饮几卮......”
那些狱卒一百个心不甘情不愿,但苏凌有话,他们只得搬了把椅子,找了个破卮,没好气的往审正南眼前一顿,又恶狠狠的瞪了他几眼。
苏凌仍旧淡若清风,朝审正南做了个请字道:“审大人,可愿与苏某人共饮几卮么?”
审正南看了他一眼,大马金刀的朝椅子上一坐,一推酒卮道:“如何不愿......”
苏凌这才笑吟吟的先自己斟了一卮酒,又给他斟了道:“审大人放心,这酒我方才饮过,绝对无毒好酒......”
他话还未说完,那审正南端起酒卮,一仰头,一饮而尽。
苏凌给他连斟了三卮,他也连饮了三卮。
审正南这才一抹嘴道:“苏凌啊,你我都是明白人,花的虚的都不要用了,捞干的,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苏凌点了点头道:“审大人倒是个敞亮的人啊,我的问题不多,三个,审大人只需回答我三个问题......”
审正南点点头道:“反正我以抱定必死之心,死了死了,一死白了,你有问雨,我必有答言,但里面是真是假,你自己琢磨......但我也有个要求!若你不应允,你那三个问题也别问了,问也是白费口舌,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苏凌一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审大人这话不算过分,但不知是什么要求呢?”
审正南看了苏凌一眼,一字一顿道:“你有三问,我有三答!只是,我亦有三问,你敢答否?”
苏凌暗道,审正南你这老东西,你要搞搞清楚,现在是劳资审你,不是问答互动环节!你这样搞,到底谁审谁呢?
但想也无法,只得淡淡一笑道:“很好,苏某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