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任闻言,苦笑摇头道:“事到如今,我唯有杀身成仁,以全为渤海之志,还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苏凌摆摆手道:“事在人为,天无绝人之路,逄大人,我这条明路,一可全你身,二可施展你的才智,三亦能报国,何乐而不为呢?”
逄任闻言,眼神闪动。
苏凌察言观色,知道逄任已然动心,却不忙着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果然,却见逄任一拱手道:“既如此,就请苏长史教我......”
“不若......降了萧丞相,阁下以为如何啊?”苏凌不紧不慢的说道。
“什么......!”
逄任脸色剧变,忽地腾身站起,向后倒退数步,蓦地一摆手道:“吾生为渤海之臣,死为渤海之人,若降了萧贼,他日入了黄泉,何有颜面去见逄氏列祖列宗!”
说着,逄任忽地冷笑道:“此事,休要再提!出你口,污我耳也!”
苏凌淡淡一笑,并不答言。
逄任眼神转动,忽地一字一顿道:“苏凌,莫非你是替萧贼做说客乎?若如此,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逄某虽不才,但永不叛我渤海!”
苏凌这才冷笑一声,缓缓道:“萧贼如何?说客如何?我便是替萧丞相做了说客又如何!”
苏凌也不隐瞒,把话挑明。
“你......苏凌瞎了你的眼睛,速走!再若胡言,休怪我命人拿你!”逄任声色俱厉道。
苏凌坐在榻上,稳若泰山,冷笑道:“阁下,还是未认清形势啊,我便坐在此处,你大可以开门去叫士卒拿我,我们不若打个赌,你能叫来一个士卒,我苏凌不做任何反抗,甘心就缚,如何?”
逄任一怔,忽地一脸颓然地跌坐在榻上,似自言自语道:“你说得不错,如今这麒尾巢虽为渤海士卒,我却一个也调动不得啊......”
说着,他满脸悲愤,痛心疾呼道:“主公!主公......你糊涂啊!”
苏凌等他发泄完,神色稍霁,方不紧不慢道:“苏某有三不解,还请逄大人替苏某解惑......”
“世人言你苏凌乃天纵之才,这世上竟还有你不解之事乎?”逄任瞥了他一眼,虽是夸赞,但看得出满脸的鄙夷神色。
苏凌却也不恼,伸出一根手指道:“苏某一不解也,逄大人口中呼的主公,到底是哪一位?”
逄任刚想说话,苏凌一摆手道:“稍安勿躁,且等我问完。苏某二不解也,渤海区区五州,是属于他沈家,还是属于天下万民?”
苏凌不给逄任反应的时间,紧接着道:“苏某三不解也,逄大人口口声声说萧丞相为萧贼,我想问一问,这天下,到底萧丞相是贼,还是他沈济舟是贼呢?”
“逄大人,此三不解劳烦逄大人解惑!”苏凌问完,仍旧笑吟吟地看着他。
逄任不假思索,冷声道:“你这一不解,实在毫无道理,我乃大将军沈济舟的从事,主公自然是沈大将军,难不成是你家丞相?”
苏凌一笑,点点头道:“明白,那二不解和三不解还请逄大人一并答疑解惑。”
逄任面色一冷道:“渤海乃大将军沈济舟治下,五州之内,政令皆由大将军所出,渤海万民亦要遵守,不得忤逆,这渤海自然是沈家的!还有,沈大将军兴义兵,清君侧,除萧贼,还天下太平盛世,萧元彻欺侮圣上,滥杀大臣,无论朝堂还是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他不是贼,还能有谁?”
“哈哈哈哈......”苏凌等他说完,忽地仰天大笑起来,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下把逄任笑蒙圈了,一脸怒容道:“苏凌,原来你是个狂士,在此处无辜狂笑,是何道理......”
苏凌半晌方止住笑,摆手道:“实在对不住,苏某失礼失礼......只是,方才逄大人的话,实乃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苏某也是一时忍不住啊,哈哈哈......”
说着,苏凌竟又笑了起来。
“你!......苏凌,你是没话说了吧,不必狂笑掩饰!”
苏
凌这才住了笑,声音一沉,一字一顿道:“逄大人啊,我觉得你还是继续抹脖子算了,枉你活到了而立之年,竟然目光如此短浅,还不如龙台一稚子也!”
“你!苏凌!你是来羞辱我的么?”逄任大怒,一把抄起一旁的佩刀,一脸的冷冽。
“不不不,逄大人,苏某绝无半点羞辱之意,只是我觉得,你的回答,实在大谬,大谬啊!”
“你!......”
苏凌一摆手道:“逄大人心中不忿?罢了,不如让苏某讲讲我为何觉得你的回答是大谬如何?我若讲了,你还是不服气,那我去自投罗网,是杀是剐,随他丁缪处置,逄大人是生是死,我再无半句阻拦......”
“讲!”
苏凌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逄大人言主公乃是沈济舟,因他是大将军,你在他治下做事,自然他是你的主公,可逄大人的,他沈济舟这大将军的官位,又是何人所封呢?”
逄任心中一颤,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凌一笑道:“既如此,便由我替逄大人说了罢,沈济舟这大将军官位,是当今天子所亲封,天子之所以封他为大将军,又让他治渤海,乃是希望他不负天下万民的期望,为天下万民苍生恪尽职守啊!所以,逄大人,你说,你真正的主公又是何人呢?”
说着,苏凌不动声色地看向逄任。
逄任半晌不语,终是摇头叹息道:“你说得不错......天子封的......无论是大将军,还是我逄任皆是天子的臣子,这主公当是天子......”
苏凌闻言,又一摆手道:“不不不,逄大人又错了......”
“什么?这还有错?”
苏凌点点头道:“当然错了,天子者,乃为天下苍生之主,所行所谋,皆为万民黎庶。这天子做得好不好,便看他心中是否装着天下黎庶,天子也罢,大将军也罢,皆是万民所望,归根结底,是天下万民黎庶最好的期盼!你亦是天下万民的一员,你说你的主公是何人......”
“我......”
逄任心中已然惊涛骇浪,他第一次听有人如此说,虽然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可是他不知为何,却觉得无可反驳。
“天下乃万民之天下,二十八州亦乃万民之二十八州也!这世间,人人皆为主人,这主公,乃天下万民,是你,是我,是这千万最普通的江山黎庶,逄大人,苏某此言,对否?”
苏凌一字一顿,字字铿锵,脸色也变得无比的郑重。
逄任神色不断变化,看得出来,他听进去了苏凌的话,心中已然如惊涛骇浪。
苏凌又道:“那二不解,逄大人解惑之言,将渤海归为沈家所有,逄大人,他区区天下人所封的大将军,治渤海昌,乃是本分,治渤海衰,乃其不肖,有辜万民所望,可是苏某却不明白了,不过是治渤海罢了,从何时起,那渤海却成了他私有的呢?他可问过渤海子民是否答应,天下二十八州芸芸众生,又是否答应呢?”
“这......”
“以此论,守疆土之臣,却不思疆土永固,窃五州之地,谋不可告人之权,之利,妄图称尊称王,此种人,不是窃国之贼,又是什么?”苏凌一针见血,字字如刀。
逄任此时已然觉得苏凌的话字字确实,可是仍自强辩道:“哼,大晋二十八州,你如何只说大将军?扬州刘靖升,益安刘景玉,荆南钱仲谋,哪个不是想要逐鹿天下的贼?还有你效忠的萧丞相,更是贼中之贼,他窃取京都龙台天子之地,据为己有,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逼得天子成了实质上的傀儡,此等不忠大奸,国之巨贼,人人得而诛之!”
苏凌点点头道:“逄大人此话乍听之下,的确有那么点儿道理,可是若是细究,却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哼,天下公认,萧元彻大贼也!苏凌你还是别费心思替他辩解了!”逄任冷哼一声道。
苏凌一笑道:“苏某可并未替萧丞相辩解,只是凭心而论......昔有国贼王熙,狼兵犯大晋京都龙台,逐天子,戮百姓,宿龙床,暴行
发指,天下倒悬!天子流离失所,寄人篱下,朝不保夕,此大晋万民至暗时刻。逄大人当时正值风华正茂之时,想必也痛心疾首吧!”
“唉......噩梦,噩梦啊!”逄任叹息道。
“时势造英雄,萧丞相便于那至暗时刻,起于微末,首倡义兵,方有二十八路义兵憾天下,诛杀王熙,还了一个清平世界!为了妥善安置天子,更为天下万民,萧丞相又以奉天子以令不臣之心,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经过这许多年的努力,京都龙台方未有兵祸,百姓方有稍安喘息。这样的人为贼乎?”苏凌反问道。
“奉天子以令不臣?说得好听,明明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逄任反唇相讥道。
“呵呵,究竟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姑且不论,我只说一句,无论是奉还是挟,如今的大晋天子,可曾再次流离失所,可曾再次寄人篱下?实质上不说,表面之上,天子的九五至尊的颜面,这天下各路诸侯何人不给?逄大人,可能说出来一个么?”苏凌不慌不忙道。
“这......”逄任神色一暗。
“远的不讲,咱们说说近的。原本龙台中原,还是渤海五州皆可暂离兵戈之祸,百姓休养生息之机来之不易,可是那沈济舟却为了一己之利,率先悍然的提调大兵兵犯灞津渡,其意显而易见,下灞津渡,占灞城,继而直取龙台!逄大人,若你是天子所封丞相,京畿万民所望之人,岂能坐视虎狼犯境而束手待毙么?”苏凌眼神灼灼的看着逄任。
“我......不能......”
“是也!连逄大人都做不到,难道要萧丞相这样做?这不是强人所难?萧丞相奋起反击,更有天子明诏,诛灭反贼沈济舟,王师克定之日,方能回转龙台!天子诏书在手,天下万民翘首以盼,萧丞相所为,乃大势所趋,万众所望!却被别有用心之徒妄加议论,恶意中伤,其心何其毒也!”苏凌冷然道。
“我......”逄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苏凌趁热打铁,沉声道:“方才逄大人叱我为萧元彻之说客,大人说对了一半,亦说错了一半。这对的一半,苏某当然是说客......那错的一半,苏某虽是说客,却不是萧丞相的说客,乃是天下万民之说客也!苏某此来,并不是让逄大人降萧也,而是归于万民啊!”
“归于万民?......”逄任缓缓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是!只有暂时委屈逄大人于萧丞相处安身,方能从根本上改变沈萧之战的走势,尽早的消弭兵祸,天下万民方能再次迎来休养生息的机会!待那时,若萧丞相为万民计,逄大人亦可全平生所志,若萧丞相为己之私......到时何去何从,悉听尊便!”苏凌正色道。
逄任闻言,低头深思起来,他的眉头微蹙,苏凌看得出来,他内心依旧在纠结和挣扎之中。
苏凌又道:“若如此做,逄大人百年之后,亦可问心无愧的面见列祖列宗!是也不是......”
说着,苏凌缓缓起身,来到逄任近前,深深一躬道:“若逄先生愿如此,请受苏某三拜,此三拜乃苏某代渤海,代天下百姓谢逄先生大义!”
说着,苏凌规规矩矩的拜了三拜。
逄任心中再无挂碍,赶紧双手搀扶。
他亦改颜朝着苏凌一拜,心悦诚服道:“苏先生今日此番话,如醍醐灌顶,惊醒逄某!逄某枉活三十余年,直到今日方有所闻道啊!”
苏凌大喜道:“逄先生既如此说,苏某是否可以认为逄先生愿意归于万民了呢?”
逄任点点头,忽有苦笑叹息道:“苏先生啊,逄某有心为万民做些事......只是这麒尾巢已无我容身之地......如之奈何啊!”
苏凌这才莞尔一笑,朝着逄任一招手道:“先生有心,这便好办,请先生附耳过来......”
逄任再不迟疑,附耳在苏凌近前。
苏凌压低声音,细细交代起来。
“只需先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苏先生此计,大妙!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