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见状,不由担忧地蹙起眉头,盯着被步步逼到死角的离墨,突然惊道,“她右手几乎全废,不能运气,双膝亦是受过长期磨损,是什么让她能坚持到现在?”
他话刚落,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将话接过,“信念。”
“信念能比得过武力?”
随风震惊,转头见姜尧允微微眯起鹰眸,看着场内的打斗,幽幽道,“打不过,是她实力不济,而逃不过,却是她命该如此,随风难道你忘了吗?”
说着,他侧眸深凝着随风不忍的脸,一字一顿道,“在这苍澜大陆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怜悯二字!”
随风垂眼,视线落在姜尧允身上,终是无声叹了一口气:是啊,如果这大陆有怜悯,这苍天会流泪,王又何必如此辛苦,又何必从不敢发自内心一笑,或是一哭?
姜氏,本是苍山城最低贱最贫穷的蛮族,百年来都被温氏欺压,沦为奴隶。
暗无天日的束缚下,他们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看一眼唯有梦中才敢奢望的春天,那种颜色,那种温暖,是他们百年来都无法企及的憧憬。
而姜尧允从小就被族长培养成一代冷酷无情的将士,没有泪,没有笑,粗犷刚毅的眉宇下只有带领全族冲破禁锢的决心。
传说,燎王姜尧允只哭过一次,便是他破天而出,呱呱坠地之时。
或许剩下的泪都随着烽火,随着狼烟,随着鲜血,随着膜拜,无声地湮灭在了那些悲伤的夜里了吧……
“况且……”
身前突地传来一声揶揄的轻笑,随风心中一惊,连忙抬眼,见姜尧允托起海碗轻轻晃动,眼底竟也随着那泛起的水波,渐渐荡漾出一丝暖色,“妖孽遗千年,她才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才不信,这个足够让长孙一澈神魂颠覆,让南城雪如痴如狂的女人,才这么两下子!
女人,千万别让我失望!
“快!围住她,别让她逃了!”
大堂内,离墨眼见自己即将被逼到死角,立马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两人的夹击,就往一旁的墙壁跑去,脚下一蹬,三步跨出,整个人蓦然如蛟龙升渊,腾空而起,而她手中长刀也随着跃起同时挥出,向着不远处的赌桌就是回身一斩。
“轰!”
一声雷霆巨响,赌桌顷刻间裂出一道鸿沟,而那些堆积其上的珠玉玛瑙,也被那股可怕的力量给震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渣如箭四射而出,打手们下意识后退,忙不迭地闪身避开。
而那些赌徒们,一看自己赢来的东西,一瞬之间竟全化成残渣,一个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大堂内再度陷入一片混乱。
也就是在这一刻,喘息中的离墨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利剑,唰的望向二楼角落处的一间雅阁。
赌门大敞,冷冽的空气贯入大堂,掀起雅阁外悬挂的青帘,那一方飞花逐雨,人影憧憧。
青帘幽幽落下,恰时身后一道闪电灌下,雪亮的光照亮了一张俊若刀削的侧脸。
也是在那一瞬,离墨清楚地看见一双茶眸也正望着自己这边。
那眼中光彩宛若千仞冰川,又似暗流激涌,明亮剔透,却高深莫测,令人永远猜不透,究竟有多少潜力,隐藏在那人枭雄之姿的身影下。
看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离墨眼中闪过狡黠,翘起唇角,心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孟风云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向来最得罪不起的就是王族贵胄!
此时,新赶来的亲卫军见她突破重围,立刻全都堵在赌庄门口,让她无处脱身。
而离墨周围一圈的打手因为刚才的骚动,正兵力混杂,犹如一锅乱粥,眸中光彩一闪,离墨不给敌人有隙可乘,骤然暴呵一声,身若灵蛇般嵌入敌方阵营中。
刀光流动,发如飞缎,红裙盛着温热的血,在飞身旋转间,猎猎飘扬。
手中长刀被她舞得堪称笔走龙蛇,三尺之内,刀风飒飒密如细雨,无人可近身。
“风动九天!”
蓦地,她红袖鼓风,身旁雨丝诡异地擦过眼角,她手中长刀一个斜切斩杀。
眼前一个人的头颅,瞬间从太阳穴至下颚被劈成两半,鲜血汨汨流出,沿着锋利的刀刃蜿蜒滴下。
那冲天的血雾混着电光,立时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
等他们睁开眼时,包围圈中的女子竟奇迹般消失了,然而大门被堵,四周所有窗户皆被钉死,还哪里有路给她逃?
惊疑间,领头人赶紧派人一处处厢房搜寻那女子的踪迹。
搜查的步子顿在了二楼雅阁的一处青帘之外,亲卫军没有立刻进入,因为他们嗅到了空气中流转着另一股异样的戾气和嗜杀。
那是比刚才那女子还要强势的气息。
帘外的亲卫军皱了皱眉,回想起来,里面的来客好像是名高大男子,还有一个灰衣随从,好像是从极远的地方赶来。
刚想硬着头皮询问,青帘后蓦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何事?”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公子……”打手面色微白,知道里面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刚才可有什么人混入了里面?”
“我一直都在这,并未看到什么奇怪的人进来。”
里面的声音淡然而沉稳,打手松了口气,正欲去下一处搜查,又听那声音冷测测响起,“不过,今夜天象怪异,暴雨雷鸣,必出妖孽,你可得搜查的仔细一点才是啊!”
那声音顿了顿,话语间的笑意愈发的莫测深长,“这不,我今个儿就有幸碰到了一只。”
话音刚落,抵着他后腰的匕首倏地探入了一分。
一个女子冷澈的警告从他背后低声传来,“绕什么圈子,赶紧让他走!”
恰此时,青帘被风扬起一道缝隙,打手有些狐疑地朝里望去,正见里面的高座之上端坐着一个紫袍男子,而他身旁分别站着一个华发男人和一个灰衣随从。
紫袍男子此时面上带着一张金色图腾面具,那图腾虽不认识,但也看得出那是象征着死亡与救赎的交织,窗外闪电甚亮,他逆着明灭的光影如撕开混沌的王者,就这么高高在上地落座,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众生。
“再不去搜查,那妖孽可就要逃了呢。”
对方鹰眸一眯,轻笑提醒,但是那笑却毫无温度。
打手身子一颤,后背顿时被冷汗打湿,而对方的目光锋锐而凛冽,透过金色面具,如战刀落在自己身上,似要将他片片凌迟。
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不敢再多言语,打手连忙行了礼匆匆逃离。
青帘落下,待那脚步声远去,姜尧允右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面具下的声音依旧淡然,“你可以出来了。”
果然,他话落,身后的镂空雕花长榻后就跃出了一个红影。
那红影坐在他旁边,手中匕首依然稳稳地抵着他的腰部,尖利的顶端闪着寒芒,如同女子的一双黑瞳。
而他们身边的随风和温如清已经是被惊的连连抽气,纷纷惨白着脸,瞪大了眼,却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这红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神秘失踪的离墨!
“你身手不错,脑子也很好。”
姜尧允微微侧眸打量着离墨,刚才惊变只是一瞬之间,她却可以凭借着自身的速度,和闪电的助力,巧妙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趁乱混进他的厢房内。
更大胆的是,她能赶在随风反应过来之前,就将自己劫持!
还好,自己终究比她快了一步,在她冲进青帘的瞬间,用面具遮住了他的脸。
这东燕如此热闹有趣,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行踪。
“多谢公子夸奖。”
离墨顺手取过他手中的海碗,兀自吞了口烈酒下肚,脑中却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但是又对不上记忆中的任何一张脸。
她从未见过随风和温如清,而五年前,更是连姜尧允的正脸都没见到过,毕竟,她自己心知肚明,那个燎王可是讨厌的她打紧。
再说了,淋了半天的雨,她早就快冻僵了,加上在皇城的一波三折,更是把她饿的眼冒金星,她只想暖暖身子就立刻赶去与城雪汇合。
“酒量也不错嘛!”
姜尧允斜飞的眉,顿时玩味地挑起,“都说东燕女子个个柔情似水,姑娘你倒是……别致的很。”
“废话不要那么多!”
离墨懒得跟他扯,黑瞳冷冷瞪了他金色面具一眼,匕首抵住他道,“再给我倒碗酒,我警告你,要是敢耍花招,我就捅了你的肾,让你再做不成男人!”
这女人,好大的口气。
如此美艳的皮囊下竟是这么一颗蛇蝎心肠,跟自己记忆里那个尚离墨有的一拼!
姜尧允未有丝毫惊慌,反倒是淡笑起来,“姑娘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
虽是这么说着,他却还是为她重新斟满了一碗酒,闪烁的眼底流动着的暗芒愈见灼亮。
而一旁的随风已经被这一幕给怔住,脚下一滑,险些无语倒地,他们目空一切的王,何时被人挟持过,更甚是陪笑着给一个女人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