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这时,一直无波无澜的长孙一凡出声制止。
他托起酒杯长身而起,向着离墨款款走去,黑金长袍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唇角依旧含着温润斯文的笑意。
离墨侧眸冷睨着突然出现的长孙一凡,黑瞳一眯。
他跑出来横插一杠,是要做甚?
那冷冷一盯,带着浓郁的轻蔑与芥蒂,长孙一凡一愣,向来掩饰的完美无缺的面具下,渐渐裂开一个口子,只因那眼神跟长孙一澈看自己时极像,令他极度厌恶。
这两个人,同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楚鸢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既然都赢了,又何苦非得置桥姬于死地呢?”
说着,他维持着亲和的笑容将酒杯递到离墨手边,“不如,今日就当是卖小王我一个面子,如何?”
得饶人处且饶人?
离墨简直想笑,想要放声大笑,五年前,你和孟千寻毁我师门,屠我全府,害的我不人不鬼地被困在疯人崖里,你们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目光扫过身前那杯酒,离墨又抬眼望向长孙一凡,薄唇拉出一道冰冷的弧度,眼角亦噙着嘲讽的戏谑,“就怕大皇子想要卖面子,我都未必能受得起呢!”
将酒杯重新推回他胸前,离墨从他身旁错身而过,许是身旁珠光灼灼,衬得她眼底笑意愈加放肆,唇一动,她已将话传入了长孙一凡耳中。
“不过我倒是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想不想知道,刑风,在哪?”
刑风?!
长孙一凡眸子一颤,而对方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异香,是方才起舞时白绫上面染着的气味。
夕颜花香……
手中酒杯震颤起来,而离墨则再不看他一眼,只是缓步走到姬魅桥身前,俯瞰着她此时的无措,忽地突兀一笑,好看的黑眸弯成半月,然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眼神中,重新将青翼收回剑鞘。
“瞧把各位吓的,我方才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她举目看向殿外黑沉沉的夜,面色恢复寂静,无底的瞳仁中烟花空洞地绽开,声音听来有一丝飘渺,“我说过的,今夜是孟门主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腥,所以我不会杀了桥姬的。”
可是呢,五年前属于她的封妃大典,却成了一场血染的婚礼,一夜之间,失去一切,亦看透一切!
只因情爱二字,在短短一瞬间,就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
姬魅桥得了新生,半口气还没来得及喘,离墨下一句话直接紧跟而上,“但是,输了就是输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你必须服从我的意思。”
“你要做什么?”
她连忙抬起头,却惊见离墨唇角噙着冷笑,左手将那把玉琵琶高高举起,而两人的身边是一个青铜大鼎。
离墨唇角笑意渐深,黑瞳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不答,却已是表明态度。
姬魅桥,当年摔死荣儿的主意是你出的吧,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下一瞬,离墨扬起的左手猛然甩下,晶莹通透的玉琵琶立时向着青铜巨鼎狠狠砸去!
“不要!”
那一刻,姬魅桥失声尖叫,跟疯子一般从地上踉跄地爬起身,就要扑向离墨。
“这是明……”
这是明川的琵琶。
剩下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碧光倏地自殿门外飞向离墨的左手。
离墨眉眼一厉,掌心寒气凝聚,拔出青翼直接一剑抨了过去。
“轰!”
两道碧光同时相撞在一起,激起灼亮的火花,刹那间将整个大殿的艳色全都盖了下去。
这一击,可谓是惊天动地,殿内所有人无不露出惊叹与愕然的神色。
好强的功力!
离墨心中暗惊,看了眼瘫软在地的姬魅桥,将琵琶丢到她怀里,默然收回剑。
而那玉琵琶,完好无损。
席位上的凌鸿煊却是看着那四散空中的碧光,缓缓勾唇,心道,“终于来了!”
“楚鸢姑娘果然好身手,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你切磋一番?”
蓦地,一道清越之音破夜而来,那声音有如溯流之甘泉,跌宕之河川,让所有人包括离墨都不自禁追随着寻去。
彼时,盛放的烟花突然停止了,初夏天气阴晴不定,殿外的苍穹上方乌云旋卷而来,似沉重的铅幕,欲落不落。
旋即一道闪电倏然裂出重云,惨白的光芒撕开整个天幕,将众人的脸映的雪亮。
而那森森闪电之下,逆光立着一个人。
看到那个人影,离墨心脏莫名急跳起来。
而地上的姬魅桥亦是眼瞳大睁,难以置信似的抱着琵琶,紧紧盯着那人。
此时孟千寻的耐心已经被完全烧光了,她搞不懂今夜为何会出这么多乱子,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随着那团暗影缓缓走入大殿,那人的姿容也如同雾霭中的莲花,渐渐绽开。
他穿着一件黛色斗篷,宽大的风帽下,还扣着一张白色哭脸面具,不见真容。
他就这么立在正殿的玉阶上,双手笼在袖中,衣袍在咆哮的阴风中发出诡异的猎猎声响,而他身后夜沉如墨,数道闪电不断落下,将他的身影映衬的更为神秘邪气。
离墨怔怔地看着这人,她自是认得出,这就是那晚在忘忧院弹琵琶的黛衣人!
然,此时的他却宛若屹立于天地间的死神,微扬着苍白的下颚,俯瞰着众生,冷血、无情、肃杀。
如此熟悉的身影,在顷刻间便与那个千百次翩然入梦的灰眸少年,重叠在一起。
“明……”
“在下慕千邪,九殿下的人。”
男子突然出声,面具未动,显然是腹语开口。
众人这才惊醒,慕千邪似乎嗓子被火灼烧过,真声粗噶难听,如砾石磨过空气,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你就是慕千邪!”
长孙一澈赫然起身,狠狠地盯着他,慕千邪此刻腹语发声,那声线竟如同他记忆里最痛恨的那个少年,那个精灵一般夺人心魂的少年!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而听到这三个字,孟千寻顿时面无血色,杏眼充血地看着那个黛衣男子。
原来,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自己的好事!
“九弟,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一凡那温润面具下容颜几乎要破碎,却还是极力维持地看向凌鸿煊,浅笑道,“既是你手下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今晚的宴会上?”
莫非凌鸿煊也想要掺一脚?
“呵……”凌鸿煊侧卧在席位上,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一手搂着青黛,一手把玩着指间的金玉杯,妖孽的笑容颠倒众生,“大哥,二嫂她可没说过,今天这门主争夺战只有自己人才能参加呀!”
话落,孟千寻面色沉了下来,果然凌鸿煊无论是孩童时期,还是少年时期都一样能叫人抓狂。
先叫她一声二嫂,给自己吃颗蜜枣,然后又冷嘲热讽她手下的亲信都是窝囊废,等于当着楚嬛的面,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光!
小杂种,看来也是留他不得!
场中气氛,瞬间变幻莫测,一股无形的恐惧弥漫在众人心间。
离墨呼吸渐渐沉重,而与他对望的慕千邪却是眸光淡然,灰眸从她面上一扫而过,没有做任何停留,然后径直走向了呆愣在地的姬魅桥。
那死灰色的眼底没有半分当年的温暖,离墨只觉呼吸蓦地一滞,连带她整颗心脏都在隐隐作痛,脑中鬼使神差般浮出当年柳树下的一番对话。
“明川,爱的感觉是什么?”
“傻年年,你才多大点,干吗问这个?”
少年稍稍倾身,微凉的手宠溺地揉着她的青丝,而她睁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好奇地望进他的眼底。
“我想知道嘛。”
她甜甜的声音似在撒娇。
“爱一个人,一心只想和她在一起,当你拼尽一切努力之后,你却发现,你的心会很疼。”
少年缓缓蹲下身,捧起她还有些肉嘟嘟的小脸,眼底笑意如阳光的恩赐,一时都让她瞧呆了。
“那么年年……”少年垂下眸,顿了顿,却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你爱我吗?”
“是不是心疼了,就是爱?”
小脸被他捧起,她嘟着嘴糯糯道。
“……是。”
“那我当然好爱好爱明川了!”
小姑娘咧嘴一笑,灿烂如漫山遍野开到荼蘼的山茶花。
“真的?”
少年灰眸一亮,声音亦是欣喜。
“恩!”她用力点头,“每次看见明川你受伤的时候,我的心就好疼好疼,这就是爱了吧?”
双手有些失落地垂下,半晌,他颔首挤出难看的笑意,“算是吧……”
“那么明川你爱我吗?”
小姑娘不明所以地扑到了少年怀里,依赖地抱着他,像是眷恋巢穴的雏鸟,声音清脆而活泼。
垂下的双手重新举起,少年的手劲竟掺了一丝蛮力,一下子将小姑娘紧紧搂住,沉声,“爱!”
思绪从回忆中抽回,离墨有些失神地站在一侧,眼睁睁地看着明川将姬魅桥小心地扶起,他拖着她的腰,而女子抬眼冲他羞涩一笑,他眼底亦回给她一个温暖如冬阳的笑容。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心房狠狠颤动,离墨不知为何突然开口,声音透着无力的嘶哑,“你和桥姬……什么关系?”